筱冉/Cherish,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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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像画师:寒上词

【DH】Merry Christmas Mr.Malfoy(全文完)

第七章不单独发啦!
共计21795字,从圣诞节到接近白色情人节的无敌大长跑终于结束了……
谢谢大家的喜欢,希望这篇一如既往语无伦次的故事能够温暖到你们♡
建议BGM(可配合歌词食用):
①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坂本龙一
②A little bit-Sodi de la Torre
③Raindrops-Eliane

﹉﹉﹉﹉﹉﹉﹉﹉﹉﹉﹉﹉

01

“亲爱的赫敏:

你和罗恩在澳大利亚过得好吗?我衷心希望你们旅途愉快。千万别担心我,作为一个成年人,独自过一个圣诞节还算不得什么大事,借这段时间,我也可以好好写一写我的新故事。当然啦,我会想念你们的。

之前你曾经问过我打算怎么解决圣诞晚餐的问题,那时候我还没想好怎么答复你,毕竟我脑袋里只有速食面一个选项,而你肯定不会接受它。现在嘛,这个问题迎刃而解了,就因为我那个古古怪怪的新邻居。

新邻居——他姓马尔福,我就叫他马尔福先生吧——半年前买下了这条街上唯一一间空房子,我听别人说,那房子原来的主人姓德思礼,两夫妻带着一个胖乎乎的儿子在小惠金区住了有十好几年,和女贞路上其他的住户一样,一家人都很传统固执。假设这一片要拆迁,他们就是毫无疑问的钉子户。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两年前,这家人突然一声不吭的搬走了,从此再也没回来过。那间房子就这么空着,被这一带的小孩子们认为是鬼屋,受我的影响,常常拿来编造一些奇怪的故事取乐,直到马尔福先生买下这间屋子,并且住了进去。

马尔福先生具有作为怪人的所有必要条件。首先,他看起来就和别人不一样。他喜欢穿全套西装,金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色苍白,有那么点小英俊。他还很有钱,手上带一个镶翡翠的扳指,有时候出门会拿上他的蛇头手杖。这副扮相在小惠金区格格不入,惹来了很多议论,后来孩子们干脆把他也加入了故事,假想他是房子的所有者,一个法力高强,善恶难辨的巫师。

他还干过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马尔福先生不坐地铁,不会开车,搬进来的时候好像是一个人走着来的,只带着一个小小的皮箱。他不知道电线杆的作用,也不知道该怎么用电话电视和电脑。好像跟社会脱节了一样,什么也不知道,还觉得理所当然,骄傲自得。

抛却这些不谈,他除了偶尔讲话有些刻薄之外,真没什么缺点。邻居们带着鲜花和手工曲奇去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甚至给他们也准备了一点小礼物。我能看得出来,马尔福先生很不喜欢这种你来我往家长里短的的氛围,但是他竭力克制着这一点,用周到的礼仪应付每一个人,不得不说,那种别别扭扭的微笑放在马尔福先生瘦削的脸上,确实让人忍俊不禁。也因为这一点,马尔福先生即使被女贞路上的人认定为怪人,却仍旧很受欢迎。

后来我也去拜访了他。不知道为什么,马尔福先生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后来有几次我们站在他的门外闲聊,意外的很投机。说到这个圣诞节我是一个人过,马尔福先生就立刻对我发出了邀请,我左右寻思,发现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于是答应下来。

两个单身汉庆祝圣诞节,听起来就很可乐。

提前祝你们圣诞快乐!

P.S. 我期待你们从澳洲带回来的手信。
                       
爱你们的 哈利”

哈利把手里的这封信塞进红皮的邮筒,还拿戴着手套的手拍掉上面积着的薄雪。他哈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在空气中消散,又站了一会儿,实在觉得冷得有些刺骨,才把整个人缩起来,快步往家里赶。

路过一间曾经熟悉的屋子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停下了步子。大早上的,屋子里的人还没起,门窗紧闭,唯独二楼窗台上开出几朵反季节的兰花,色调鲜亮亮的。

哈利看着那扇窗怔神,好久才缓过劲来。他迈开步子,嘴里还在嘟哝。

真冷啊,真冷啊。

嗳,是冬天了。

02

十二月的威尔士正在飘雪。

女贞路在这个小雪落下的清晨格外寂静,人们在假期的好梦里酣睡,空气中洋溢安逸祥和的味道。

忽然,随着一阵古怪的噼啪声,路口那棵冬青树底下闪现出一个穿黑袍的青年。他面色阴沉,金发与肤色一样趋于苍白,一手拿着一根奇怪的棍子,一手提着一只小型皮箱。青年显然没料到这个地方刚下过雪,一不留神打了个趔趄。他低声骂了句什么,接着环顾四周,脸上流露出一种茫然。

德拉科·马尔福已经记不得这是自己第多少次被食死徒的余党追得狼狈不堪了。名声清白的必然代价就是昔日同党的恨之入骨,只要他在巫师界一天,他们就不会放弃对他的骚扰。也许他的魔杖认识到了这一点,才把他直接带到这个麻瓜聚居地来。

他叹了口气,给自己施了个简单的变形咒,把身上的巫师袍变成一身得体的黑西装。为了保险,他可能要在这儿多停留一会,期间还是少惹麻烦为上。

整条路上只有一间屋子还是空置的,德拉科探查过后决定短暂借住。他通过主人家的信箱里过期的账单了解到,这家人姓德思礼,起码在一年前就搬离了女贞路,看样子是不打算回来了。

这刚好方便了德拉科的计划。他松下一口气,挥动魔杖,打开他不熟悉的电灯,开始整理布满灰尘的客厅。因为多少有点膈应,他暂时没有用这家人卧室的打算,只能姑且在沙发上凑合一下。

战后德拉科忙乱了一段时间,根本没有穷讲究的机会,马尔福庄园的家养小精灵早就被救世主拐走,大小事情也只能亲力亲为。他基本可以称得上是熟练地整理了未来一段时间内自己的生存环境,末了还有空变出一把插花塞进刚擦干净的大花瓶里,摆在茶几上。

德拉科把自己扔进沙发,直愣愣地盯着那束花发呆。他这时候才察觉到自己已经疲惫不堪,睁着眼睛都能睡着。

最终战役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年。巫师界百废待兴,但总体来说恢复得还算不错。事情逐渐上了轨道,霍格沃茨重新开课,魔法部选了金斯莱当新部长,食死徒余党被审判和羁押。当年事件的主角们现在也都平安快乐,他们从预言家日报的头版上功成身退,各自拥有美好的未来。

但有一个人不在。哈利·波特不在。

赫敏·格兰杰在预言家日报上发表了声明,说救世主选择消除自己的记忆,作为一个普通的麻瓜回到了他童年居住的地方。巫师们感到不解,甚至怀疑,但是最终这场风波还是被时间冲刷干净。

忘了也好。

只是德拉科恐怕永远无法忘掉他无意间瞥见的那一幕。在作证洗脱马尔福家罪名的法庭上,他们最终获得了理想的结果,威森加摩里有些和卢修斯相熟的人走下来和他握手,纳西莎沉默地揽着德拉科的肩膀站在一边。德拉科呢,德拉科看着哈利,哈利·波特,看着他一个人站在证人席上,掏出一个本子写了两笔。

那是个计划本吧,画满了勾。

已经勾到最后一项。

哈利察觉到德拉科的目光,抬起头和他对视。德拉科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作何反应,哈利却只是笑了。然后哈利把本子收起来,最后朝他挥挥手,一个人走出了法庭,背影逆着光,看上去竟然十分洒脱,但是又十分孤单。

从此哈利·波特人间蒸发,再无音讯。德拉科·马尔福满腹疑云挥散于后续的麻烦事里,讲到底不是什么好人,没那么轻易落个安宁结局。

这个场景算是无足轻重,可向来让他心烦意乱,原本以为已经忘掉,但不知怎么回事,这会儿突然无比清晰地从脑海里浮现出来,纠缠不散。德拉科闭上眼睛,干脆不再管它,他已经养成随遇而安的性格,只要活着事情就不算糟糕。

客厅里辉煌的枝形吊灯并不是由烛火点亮,光芒稳定而均一,使德拉科有些恍惚。他懒得关掉它,在沙发上调整出舒服的角度,就穿着一身西装直接沉入梦境。

他是被门铃声吵醒的。

德拉科挣扎着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是下午四点。他并没有急着去开门,而是透过窗户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情况。

现在他面对的是一条苏醒的女贞路。人们时不时会穿过街道,对灯光大放的这间空屋议论纷纷。德拉科没有任何预兆就搬到这里来,还是在夜里,这毫无疑问是一种不太合常理的表现,让人心生疑窦。

德拉科为此很头疼。虽然他没打算过一直装作不存在,但从未想过要招惹这种交际上的麻烦。战争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他没再歧视麻瓜,但按照他们的方式和他们去交流,未免还是太困难了。

门铃叮咚过几下,停了一段时间,然后又响起来。

这可由不得德拉科坐视不管。

他在脑子里拼命组织措辞,思考自己究竟该拿出一副怎样的态度才算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又显得像个正常的麻瓜。说起来,以前的卢修斯可能会因为这个想法打断他的腿。

德拉科用魔杖在空中画出一个水镜,稍微整理了一下仪表。他很不高兴地发现自己的发际线又有了向后靠的趋势,然而无计可施。

“很好。”德拉科对自己说,“就这样走出去,学着那个傻不拉几还无影无踪的救世主,友善地对待所有人,接受那些愚蠢的寒暄问候……”

深呼吸,他默念,深呼吸。

然后他打开了门,傻在了当场,忘记了呼吸。

一个活生生的救世主正站在他面前,带着好奇而友好的,陌生的微笑。

“欢迎搬到女贞路!”失却全部记忆的哈利根本认不出眼前的宿敌,“我是哈利·波特,你的新邻居。”

梅林的袜子,他居然还伸出了手。光阴回溯九年之前,德拉科感到眩晕。但他的自我催眠似乎借着这种眩晕起了效果,因为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用和哈利相差无几的友好音调说:“德拉科·马尔福。很高兴认识你。”

他当然也伸出了手,他没有道理不,他的手和哈利的相交握,像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并且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他该死的根本不想放开。那一刻仿佛有一块最后的拼图尘埃落定,温暖得几乎能让人热泪盈眶,是美好而不真实的梦境。

是一个适合发生在冬天的童话。

03

圣诞节快到了。

哈利把自己深灰色的羊毛围巾拢了拢,吸吸鼻子,拿起铲雪的铁锹走出家门。他得把家门口的积雪扫一扫才行。

今天是二十号,距离平安夜只剩不到四天,街道已经被各式各样的小彩灯装点起来,加上一地白雪,真有几分童话仙境的味道。孩子们正在假期里,一个都不肯在家闲着,时不时一溜烟地跑过,发出分贝很大的天真笑声。

“波特先生!”其中的几个在路过哈利的门口时叫他,“今天晚上我们能到你家来听故事吗?”

“如果你们乐意的话。”哈利笑着回答,也不忘叮嘱道:“要记得先征求父母的许可。”

孩子们齐声答应,又闹成一团,往别的地方去。

哈利现在是个作家,两年前出于方便写作的目的搬到不怎么繁华喧闹的小惠金区,在女贞路上找了一栋带花园的两层房子住下。或许是因为个性开朗,创作方向又是儿童文学,哈利很快就和女贞路上的孩子们打成一片。每逢周末和假期,他的屋子总有几个夜晚亮起暖黄的灯光,哈利就坐在灯光下面,给围坐成一圈的孩子们讲故事听。

那些故事总是惊心动魄又神奇非常,哈利的想象天马行空,无所顾忌。他讲到独角兽,讲到火龙,讲到巨人和人鱼,讲到奇奇怪怪的人们穿着长袍,拿着施法用的小棍子,在歪歪扭扭的街道上购买神秘的宝物。孩子们往往听得入迷,甚至可以忘记自己家里的电脑和游戏机,家长们见状也不怎么反对这件事,但是由于担心哈利把自己的孩子教的神神道道,总会限制他们过来的次数和时间。按照家长们的话来说,能想出这么多怪人的人,自己一定也强不到哪儿去。

铁锹扒过雪面的声音很柔软,哈利一边铲雪一边走神,锹尖埋进雪里,一下深一下浅。

他在想昨天晚上那个梦。

可能是因为佳节将近,哈利最近的梦境都温暖祥和,缤纷斑斓。在昨晚的梦里,他去了一个他一直很想去的地方。四周都是喧嚷的人群,各色袍子挤挤挨挨,哈利把身子放的很低,他好像躲在什么东西下面,没有人能看见他。他闻到浓郁的蜂蜜和巧克力的香气,它们萦绕在这个小小的店堂里,诱使人快乐得咯咯直笑。冒险的兴奋涌动在哈利的血管中,让他惊喜万分又贪恋不已,以至于闹钟响起的时候还没法完全清醒,直到在冰凉的空气里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才回过神。

是蜂蜜公爵错不了,他从霍格沃茨的密道溜去霍格莫德的时候头一个到的地方。十三岁的哈利拿着活点地图披着隐形衣,一顶开密道门就被甜蜜光明的氛围拥抱。这当然适合成为一个优秀故事的素材来源,尤其是在圣诞节即将到来的时候。

是的,他想起来了。

谁能猜到哈利的故事全部来自于自己的记忆呢?恐怕连罗恩和赫敏都不曾发现端倪。他们把这些出现在哈利作品中的过往的印记当作正常现象,加上哈利从来对曾经闭口不提,至今还没有人知道遗忘咒已经失效。
起先那些记忆只是一些从梦境里透露出来的片段,被他简单视为幻想的产物诉诸笔端,后来发展为开闸泄洪一样整段涌出,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确实丢失了一些东西。

不到半年哈利就重新想起了一切。这半年他当然过得并不轻松,被封存在深层的记忆因为过分深刻而得以逃脱一忘皆空的束缚,逐渐回到他的脑海里。这些记忆对于普通人来说是纯粹的噩梦,虽然也有好的部分,但一个没有体会过魔法界光怪陆离的哈利根本感受不到。那些关于新世界的惊喜和逃出生天的救赎没能带来分毫触动,无尽的鲜血和黑暗却铺天盖地地涌来将他淹没,直到他终于想起全部,才仿佛得到了解脱。

虽然听起来是造化弄人,白遭了罪,但事实上,如果不是这半年哈利也不可能明白,只有那个成为了救世主的哈利·波特才扛得起这些东西。命运确实给了他黑暗,但是也教会他生火,有些事孰是孰非,从来就说不清。
就像德拉科。一个能听他讲故事,能跟他闲聊天的女贞路上的德拉科·马尔福,正是时间的产物。这可不是白遭罪,毕竟现在的状况成全了本不可能的如果。

如果他不是救世主,他不是食死徒,他伸出手的时候他也握住了,前路漫漫,没有使命更没有战争。

简直可以作为故事的开头,好得根本不像是真的。

“波特先生……波特先生?”

哈利被这声音喊得一愣,才发现自己想得太入神,居然没发现门口站了个人。

“马尔福先生。”他说,仍然感到有点别扭。在他的印象里这个称呼一直属于卢修斯·马尔福,而不是这个更小一点的。

德拉科齐整西装的外面套着厚重的黑色大衣,手上还有双皮手套,显示出一个相当畏寒的形象。在得到哈利的回应之后,他苍白的嘴唇抿起一个微小的友好弧度,问候道:“下午好。”

“下午好。今天挺冷的,是不是?”哈利说。正好他打算问问眼前的马尔福先生是否愿意参与今天晚上的故事会。这个构想并非没有先例,上周德拉科在一次闲聊中问起哈利的周末小活动,哈利就顺便邀请了他,从他全神贯注听完了全部跟龙有关的故事这一点可以看出,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尝试。

“我快给冻僵了。”德拉科说,“是太冷了才对。还有雪。”

“你应该多穿一点,不然没法享受这个冬天,”哈利快活地说,“雪确实很麻烦,我得费劲铲掉它们。但它也很漂亮,而且更有圣诞节的气氛。小时候我还喜欢打雪仗。”

“打雪仗?”

“是的,打雪仗。我记得当时有个金头发的小男孩儿老是喜欢取笑我跟我朋友,我就找了个机会藏在角落里拿雪球扔他。”

“砸的好。”德拉科评价。

“还以为你不赞同。”哈利有些讶异,毕竟被砸的就是这位似乎很要面子的先生,虽然彼时他还是个自大的死小孩。

德拉科咕哝了几个哈利听不清的单词,把他那个相当不平凡的蛇头手杖靠在哈利的木篱笆上,好搓搓自己带着手套也还是冷冰冰的手。他说:“那个小孩自己有错在先。他跟你道歉了吗?”

“不记得,不过之后我们一起打了雪仗,还挺开心的。”哈利毫无愧疚之心地编下去。

“那挺好。”德拉科说,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们放任沉默统治空气,哈利低下头接着对付脚边的积雪,德拉科则似乎饶有兴致地看他挥舞铁锹。
   
这种沉默当然很难熬,幸运的是,这个场景中的两个人同时认识到了这一点,并出声打破了它。

“事实上——”

绿眼睛和蓝眼睛错愕地对视。

“——你先说。”

又一次异口同声之后,德拉科无可奈何地偏了偏头,带点似笑非笑的意思,而哈利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行吧,行吧。”哈利边笑边说,突然自在了很多,“既然我们都有事情要讲——你今天晚上有空吗,我是说,晚饭后?”

德拉科点点头,立刻就明白了哈利想说什么。“我当然很乐意参加你的故事会,波特先生。”他说话的时候仍然习惯性地拖着一点长腔,不过没有少年时候那么装模作样,也不像他父亲那样目中无人,只是作为一种过往岁月的痕迹保留在生命里。“再次感谢你上次邀请了我,那个和龙有关的故事非常精彩。”他补充道。
哈利感到一种古怪的亲切。

“谢谢,”他说,“你能喜欢真是太好了。今晚八点?”

“一定准时。”德拉科向他保证。

“你总是很准时,这我从不怀疑。”哈利说,“我想今天的故事你也会喜欢,跟糖果有关。”

“为什么我会对糖果感兴趣?”

“你喜欢甜食。”哈利先是斩钉截铁地说,然后才发觉不对,连忙换上一副不确定的口吻:“是你跟我提到的吗,还是别的什么人——总之,你喜欢吗?”

“也就一般吧。”德拉科勉为其难地承认道,狐疑地看向哈利,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如此肯定地指出自己的癖好。

哈利只好赶紧把话题岔开:“说起来,你刚刚要告诉我什么来着?”

德拉科顿时显得很局促。他斟酌了相当长的时间,才终于开口道:“虽然很突兀……但你平安夜当晚有时间吗?呃,我想我们都是一个人过圣诞节——或许两个人会好一点?”

哈利短促地“哦”了一声。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场景,德拉科·马尔福友好地询问哈利·波特是否愿意在平安夜与他共进晚餐,任何一个他们的霍格沃茨老同学听说这件事以后都会第一时间怀疑他们是否打算给彼此下毒,而非分享飘雪的白色圣诞。

“你不愿意也没关系。”也许是他犹豫太久,德拉科退缩了,“只是个提议。”

哈利远在思考之前就否定了这个可能:“不,不是的,你误会了。我很乐意。我是说,确实,我愿意和你在平安夜共进晚餐。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你是对的。”

等到他结束自己语无伦次的发言,才发现自己已经做下了一个了不得的承诺。

德拉科看上去比他更为震惊。一向板着一张冷脸的斯莱特林现在失去了对表情的控制,甚至非常失礼地冲哈利微张着嘴巴,看得出来,他完全没有预料到情况会这么顺利。

“怎么?”

“啊,没有。有点受宠若惊。”

哈利探究地看向德拉科,对方慌忙连连摆手:“那就这样说定了,我……我还有急事,必须得先走一步。24号晚上见!”

“是今天晚上见,马尔福先生。”哈利提醒他,“今天晚上的故事会,你不会忘了吧?”

“该死——当然不会。不会的,波特先生。我记得,今天晚上八点,我一定准时到。那就今天晚上见,今天晚上八点——我现在必须要走了。”德拉科恼怒地一把拿起他的蛇头手杖,朝哈利点点头,然后迈着跟从前一样不可一世的步子向德思礼家的方向疾风一样刮去。要是他还穿着袍子,此时袍脚的翻滚一定像极了他们以前那位魔药教授。

哈利目送他,果然抓到德拉科在半路停下来回头看,他连忙装作低头铲雪,尽管铲子实际上已经戳到了硬邦邦的地面。

过了很久,他才敢再抬起头来。孩子们不知道哪儿去了,街道上也已然没有德拉科的影子。

哈利怔怔地望了一会儿,露出宽和的笑容。

“晚上见。”他对空空的街道说,“晚上八点。”

04

哈利以蜂蜜公爵为原型创作的故事大获成功,听到结尾的时候孩子们齐刷刷地鼓起掌来。故事中名叫杰克的小英雄打败了企图独占糖果的自私巨人,公爵大人为此给了他丰厚的奖赏,其中有一块山一样大的巧克力,吃上一口就会永世幸福没有忧伤。杰克把巧克力分发给村子里的居民,这一晚所有人都做了美梦。
  
应着故事的结局,哈利给每一个来听故事的孩子都准备了一块巧克力,祝他们今晚也能做个美梦。孩子们信以为真,接过巧克力的时候小心翼翼,笑逐颜开。
  
一个小女孩问他:“吃了它,我们也能永远幸福,没有忧伤吗?”
  
哈利笑着摸摸她的头,“你当然会很幸福。”
  
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语气却十分真诚。哈利当然不能保证她接下来漫长的生命里没有痛苦和悲伤,但他由衷地希望她可以有快乐的一生。
  
哈利把孩子们一个一个地送出家门,叮嘱他们要结伴走,路上小心,等到他跟最后一个孩子说再见的时候,天色已经深黑如幕布。
  
那孩子停下脚步,踌躇着,仿佛有话要说。
  
“怎么了?”哈利和颜悦色地问。
  
孩子问他:“波特先生,为什么故事的主角要叫杰克?”
  
哈利想起这个孩子的名字也是杰克。他看起来很认真,哈利斟酌着词句,最后还是决定说实话。
  
“我也不知道,”哈利诚实地回答,“我突然想到的。而且杰克听起来就很像是个主角的名字,不是吗?。”
  
杰克歪歪脑袋,哈利没法从他的神色里看出他对这个答案是否满意。他思考了一阵,才对哈利说:“其实……哈利也很像是个主角的名字。”
  
哈利惊讶地望着他,然后笑了。
  
“什么故事的主角呢?”
  
“一定是个厉害的大英雄。”杰克咧开嘴,“说不定还拯救了世界。”
  
“这样啊……”哈利说,有些怔神,“那你觉得,为什么这个名字适合做主角呢?”
  
杰克聪明地拿他之前的话来堵他:“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想到的嘛。哈利很像是主角,所以哈利就是主角,就是这样突然想到的。”
  
哈利揉乱他的棕色乱发,催他赶紧回家。小小的身影一蹦一跳地离开,似乎为了自己能够做英雄很是高兴。哈利记得当时在学校的时候,他们那一伙同学也会因为自己跟各种大部头里某个厉害的巫师同名欢呼雀跃,不知道是在高兴什么。
  
现在他自己也被写进一些新的大部头里了。哈利想,当初又是谁觉得理所应当是“哈利·波特”来拯救巫师界的,没有什么原因,就只是因为他像个救世主而已?
  
这有点像是哲学问题。哈利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到屋子里去了。
  
  

来听故事的人并没有全部离开,比如唯一的一个成人。哈利站在客厅里那盏故事专用灯下,看着地毯边上柔软宽大的扶手椅。德拉科·马尔福正坐在上面,歪着头沉浸于睡眠。
  
椅子布套的颜色是墨绿,德拉科与它叠加起来产生化学反应,让哈利一时错以为自己误入了斯莱特林的公共休息室。青年人看上去是那样疲惫,完全超出了这个年龄应有的程度。
  
哈利有印象,德拉科大概是在故事快要结束的时候一头栽入梦乡的,没有引起除哈利之外任何人的注意。也许壁炉里燃烧的火焰带来的温暖令他觉得舒适与放松,也许是这个香甜的故事卸下了他的负担和伪装,无论如何,他现在睡着了,而哈利不打算吵醒他。
  
他知道睡眠对于他们来说是多难得的奢侈享受。
  
他们是战争的一代。被迫太早地接受血腥,阴谋,生离死别。年轻的心都脆弱不堪,尽管故作坚强,但有些珍贵单纯的东西,终究没有逃脱被摧毁的命运,残骸变成梦魇,往往不期而至。
  
德拉科的表情很安逸,没有深重的悲哀,没有愤怒,没有攻击性,没有。都没有。只是一张宛若初生的面孔,谈不上有表情。哈利禁不住开始猜测他的梦境会是如何,一个美梦或是一个噩梦,又或者他太累太累,单纯是一觉黑甜。
  
他看他的金色碎发贴在额头上,眼睫颤抖,鼻翼随呼吸翕动。他的生命具象在这翕动里,被哈利收入眼底。
  
哈利想起了摩金夫人的长袍店,独角兽葬身的禁林,鹰头马身有翼兽前的对峙,盥洗室的恶战,想起有求必应室的大火,想起审判席几乎凝固的空气。德拉科的生命也是这样具象在行为里,呼吸间,颤抖中。他一次更比一次认识到他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为了生存与胜利挣扎。年轻的斯莱特林和他一起成长到今天的地步,他敢说他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而这个人现在是他的朋友。或者说,是失忆的哈利·波特的朋友。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谈论一切,从早餐喜欢吃什么果酱直到有没有中意的姑娘。即使现在还不行,迟早是可以的。
  
人总是能在陌生人面前敞开心扉,这是一种必然。刻意将哈利当做陌生人对待的德拉科,也正在走入这种必然里。
  
哈利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靠近那张脸,靠近又靠近,带着钻研的态度。多么神奇,一个马尔福在他面前毫无防备地睡着了。德拉科是陈旧又新鲜的,回忆里是敌人,现在是朋友,有一张棱角分明,成熟了的脸庞。他能够感觉到他的情绪,他的喜怒哀乐,并且愿意去理解。
  
他看得出来,德拉科过得并不好,战争的阴影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他的眉间,令他日益憔悴下去。他之所以出现在女贞路很可能是因为正在逃脱某种东西的追捕,否则很难想象他为什么会到麻瓜的聚居地走一趟,甚至住进了来路不明的老房子。
  
哈利不无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想知道真相,不想知道德拉科究竟是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也不想知道他下一步的打算。甚至只是知道他此刻安眠在这里,就已经完全足够。
  
都过去了。他想,神经不再紧绷。本来就应该这样,一切本来就都过去了。
  
哈利的表情柔和下来。
  

也不知道这样看了多久,德拉科才终于从他的梦里醒过来,然后尴尬地红了脸。
  
“咳……真是对不起,可能是我太累了……”
  
“没关系,”哈利说,“你只是错过了结尾。”
  
“你应该叫醒我的。”德拉科说。
  
“就像你说的,你太累了。”哈利强调,“我可不想打扰你。”
  
德拉科不置可否,耸了耸肩。“你愿意再给我讲讲结局吗?”他问。
  
“当然可以。”哈利笑了,把故事的结尾向德拉科复述了一遍。
  
在这个过程里,德拉科始终看着他的眼睛,专注而坚持,不像是在听故事,倒像是在听哈利这个人。
  
“……最后,杰克把从蜂蜜公爵那里得到的巧克力分发给村子里的每一个人。巧克力是那么那么大,大得分到每个人手里,还像一座小小山一样。杰克对他们说:‘吃了这些巧克力吧,吃了它们之后,就不会再有噩梦了!’他带着自己的巧克力回到家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人来迎接,没有人来欢庆,只有一座小小的巧克力山,放在屋子的正中央。杰克自言自语道:‘那么,我现在要尝一口。’”
  
“说完,他就拿起了刀叉,从山顶上削下一大块来,放进嘴里。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好吃的巧克力了,它让他浑身暖洋洋的,一点悲伤,一点忧郁也没有,只觉得生命每一秒钟都比之前更加快乐。他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为了自己的勇敢,为了明天。”
  
“困意向杰克袭来,他想要睡了。舒适的疲倦席卷他的四肢百骸,牵扯他向床上倒去。他不再害怕曾经出现在他梦里的那个阴冷潮湿的鬼魂,也不再担心到现在为止他还是孤单一人。明天是新的一天,他满怀希望,憧憬新的友谊,新的生活,新的一切。而这些崭新的东西,一定都像是这块巧克力一样甜蜜可爱,一定都像是他将要做的美梦一样甜蜜可爱。”
  
“终于,他合上眼睛,到他这辈子最美满的一个梦境里去。”
  
哈利的声音到此戛然而止,德拉科还像没回过神似的维持着最初的动作,好像又睁着眼睛睡着了一样。他刚想叫一声他,德拉科却开口了。
  
“杰克做的美梦是什么呢?”德拉科问,声音很轻,害怕吵醒什么似的。
  
“杰克的美梦啊……大概就是一向在梦境中恐吓他的阴冷亡魂突然摘下兜帽,变成了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孩子吧。”
  
“像个恶作剧一样?”
  
“像个恶作剧一样。”哈利温柔地回答,“正是他需要的。像是朋友间的恶作剧一样。”
  
“他们会成为朋友吗?”
  
“在下一个梦里会的。”
  
“我们也会?”
  
“……我们?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啊,”他顿了顿,“是吧,马尔福先生?”
  
德拉科的目光安静地滑过他的面庞,哈利突然开始害怕问题的答案。他局促不安地交错十指,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这是一个骗局吗?
  
“是啊,我们是朋友。”马尔福先生最终声音沙哑地说,“不用等到下一个梦了。”

05
    
梦境是一个湖。黑色的,深不见底。
  
德拉科在液体的温柔怀抱里悠然醒转。
  
奇形怪状的鱼擦着他的脸颊游过,成打的格林迪洛潜伏脚边,数十英尺外巨乌贼招摇柔软的触手。出于不知名的原因,他没有长出水生动物的腮和蹼,却仍然能够自由地在湖水中行走呼吸。
  
这里大约是黑湖的湖底。
  
格林迪洛的重重守护下,不远处古老建筑的根基上豁出一面透明的玻璃墙。墙那边是斯莱特林的公共休息室,色调沉郁厚重,炉火却温暖明亮,即使在地下也应该很暖和。
  
德拉科用目光搜寻他熟悉的面孔——潘西趴在桌子上写她的论文,布雷司怀里搂着一个他看不清楚脸的姑娘,克拉布和高尔面前一如既往堆满了食物。该在的人都在,战争还没有开始,真是金不换的好时光。
  
就差他了。
  
他想要靠近玻璃,但水里的格林迪洛显然不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它们挥舞又长又细的爪子,摇摇晃晃地向他发出无声的警告。德拉科拔出魔杖将它们驱逐,山楂木魔杖的尖端发出光芒,急切又明亮。
  
让我回去。他喊道。
  
声音被吞噬了。湖水也不知为何没有灌进他张开的嘴里。
  
格林迪洛们纷纷散开。
  
让我回去。他还在喊。
  
德拉科迈开腿向玻璃跑去,深水的压力对他脚步的挽留只能是徒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在眼前,他可以碰触,可以再看一眼——
  
他扑在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上。
  
不痛,不坚硬,像一层水膜,但是挣不破。
  
三英尺是个好距离。三英尺分开了绝望和希望,三英尺隔断了现实和回忆,三英尺,横亘德拉科和他的少年时代之间。
  
德拉科站在玻璃的三英尺外,带着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自己从公共休息室的入口出来,手里还有个青苹果。那一个约摸十四五岁的德拉科脸上是满不在乎的天真的傲慢,从现身开始就在发号施令。斯莱特林们很给面子地把注意转移到他的身上,德拉科有一瞬间觉得,就算他说脏话,他们也会彬彬有礼地为他鼓掌。
  
潘西一看见他就把羽毛笔丢到一边,蹭着他坐到布雷司在沙发上给他留好的位置去。黑皮肤的花花公子越过怀里姑娘的头顶给他半个微笑,克拉布和高尔把最后一口蛋糕塞进嘴里,回到他们保镖的岗位上。
  
现在谁也不差了。
  
德拉科心中升腾起汹涌的嫉妒和渴望。
  
我要回去。他大喊。我要回去。
  
快让我回去啊,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放我走。放我回去。让我回去。
  
没有声音,水让声音变得没有意义了。德拉科感觉自己喊得声嘶力竭,但他甚至没有感觉到喉咙被过度使用的痛楚。
  
德拉科大喊大叫得像个疯子,世界却一片寂静。
  
无边无际的寂静。
  
他终于累了,疲倦了,停下来,就站在那里。湖水仿佛感知了他的心绪,在他周围柔和地波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最终德拉科能够做一个平静守规矩的观众,把眼前的一切当成一出戏剧,别人的故事。
  
突然有一束光照在他的脸上。德拉科眯起眼睛,看见勉强能称得上是人形的一个生物在那里游动。
  
她沉下来,游近了,直到几乎和德拉科面对面。铁青的皮肤在黑湖深色的湖水中显得没那么阴沉可怖,反而像象牙一样洁白光滑。
  
她要唱歌了。德拉科想。
  
人鱼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她眨眨眼睛,张开嘴唱了起来。
  
“我们生活在最深的水底,
     
鲜少有人将我们寻觅。
     
我们拿走了你最珍贵的宝物,
   
只有你离开,才奉还与你。”
  
这还不是我最珍贵的宝物吗。德拉科指向玻璃,用口型向她提问。
  
人鱼摇摇头,把歌谣又唱了一遍。
  
我不明白。
  
她用哀伤的眼睛望着他,水面上的光芒几乎是急切地放大了,将德拉科整个人都笼罩起来。
  
他们一起望向玻璃,光芒让里面的景象变得虚幻,德拉科能从玻璃上看见自己的倒影。他久久没有说话,人鱼抿着嘴唇,吃不准是不是还得再唱一遍那首短小而语焉不详的歌。
  
你说的也对。
  
他突然叹息一声。人鱼疑惑地偏头。
  
德拉科仍旧沉默地盯着玻璃,看着他的少年时光。就如同湖底不需要声音,那里也不需要他。每个时间段有一个他就够了。快乐,痛苦,喧闹,孤独,分别去品尝。
  
明天,还有明天呢。
  
他怀念起入梦前哈利会客厅里温暖的灯光。一切都不一样了,但愿如此。
  
走吧。他无声地说。
  
人鱼点点头,指向光芒的源头。德拉科最终留恋地向那玻璃望了最后一眼,似乎看见里面的那个他看过来,朝他挥手。
  
再见了。
  
德拉科回以一个微笑,然后循着光明的指引浮上水面。
  
  
女贞路的夜晚总是格外安静。以今晚为例,街道上只有手杖轻叩地砖的声音在旋响,伴着两个未归家的影子。
  
哈利执意要送德拉科出来,他看他的眼神就像他下一秒就要累倒在路边上一样,于是德拉科只好乖乖就范。他们并肩而行,走进深沉的夜幕里,让一盏又一盏路灯间歇性地温暖他们的视野。
  
“雪还没化。”哈利说。
  
“是。”德拉科说。
  
他们之间保持着一个手掌的距离,可能有些近了,但作为朋友还好,所以他们都没吭声。
  
哈利问:“这段时间很忙?”
  
德拉科摇摇头:“快过节了,不用工作。你也知道,我一个人住,平常没什么事好做。”
  
“但你看起来很累。”
  
他或许平常就是这么关心格兰杰和韦斯莱的,德拉科想,他的朋友们。他现在在关心他了。
  
“我没事。”
  
哈利耸耸肩,不置可否。
  
德拉科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不耐烦,甚至有点粗鲁。他为此懊恼了一会儿,但还是不想回答哈利的问题。
  
怎么说?他不会了解的。哈利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关于战争,关于魔法界,关于马尔福家尴尬的处境,他根本就一无所知,而一旦他回想起来,他们就只能做陌路人。
  
德拉科偏过头看了一眼哈利,比他矮一点的青年有点负气地把下巴颏埋进围巾里,好像封住了自己的嘴。
  
他叹了口气。
  
“我看上去真有那么累?”他问。
  
哈利的表情在他开口的时候突然变得很复杂,德拉科分辨不清。
  
“你在我家沙发上睡着了,”哈利说,“这不像你。”
  
他是对的。德拉科确实不应该在救世主的沙发上睡着,还做了一个怪梦。
  
“或许我是有点累。”德拉科自语般地说,他发现倾诉的欲望在他的喉舌间翻涌不停。
  
他们在德思礼家门前站住,廊灯自动亮了起来。
  
“如果非要说我做了什么,大概就是一个人待着。这么看来,独处是很辛苦的一件事。”他说。
  
哈利没有附和,也没有反驳。
  
德拉科接着讲下去:“因为没有事情做,所以只好想些什么。把杂七杂八的事情想完了,思想就很容易回归到自己的人生。”
  
“听起来是个大话题。”哈利说。
  
“还挺沉重。”德拉科说。
  
他们在廊阶上坐下,德拉科没有在意自己的西装裤子是不是会被弄脏。
  
“你瞧,我继承了一大笔钱。我保持我的仪表,在奢侈品店消费,出了事就由家里人摆平,而我什么都不用做。”
  
哈利嗤笑一声:“听起来像是炫耀。”
  
“我没有事情好做,也没有朋友。一切在先于我出生的时候就完成了,被溺爱的童年又给了我一副不大友好的性格,尽管当时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他看向哈利,对方也正新奇地望着他。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彻底清醒过来,”德拉科说,“我感到害怕,绝望,这些事情让我终于长大了。然后我就知道我犯了错,可是好像没人关心我改不改。我每天躺在沙发上就在想这些。”
  
他们再次陷入了沉默。
  
就在德拉科想找点什么托词回屋的时候,哈利突然问他:“你睡沙发?”
  
他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打扫……这家人很多东西都留下了,我暂时不想睡他们的主卧。”
  
“你可以试试别的房间。”哈利的神情有些古怪,“你一定是没睡好才想七想八的。”
  
“那也——”
  
“打扫也有助于分散精力。”哈利盖棺定论,胡乱摆摆手,“时间不早,我得先走了。”
  
德拉科“哦”了一声。
  
“差点忘了,”哈利一拍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塞给德拉科,“这是给你的。今天晚上来听故事的都有一份。”
  
德拉科看着哈利的眼睛,那双翡翠绿的瞳子里有着星河。他看向自己的手心,里面是一颗银绿色锡纸包装的巧克力。明明是冬天,巧克力却残留着哈利的温度,已经被捂得微溶。
  
吃了它,就可以永世幸福,没有忧伤。
  
他抬起头的时候哈利已经走出去很远,一个人经过那些排队照亮街道的路灯,没有手杖伴奏,背影显得萧索又孤独。他不知道哈利有没有给自己留一块巧克力,或者干脆决定忘掉这个晚上。
  
这个背影和两年前威森加摩的那个重叠起来。都是一个人,目送他的也都是一个人。
  
德拉科想起梦醒的时候,占据他视野的那张微微放大的脸。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哈利的眉眼口鼻,它们拼凑出一个微笑,几乎让他不知所措了。那大约是一种奢侈,是无价之宝,德拉科的目光滞留在这个微笑里,不明白对自己总是含带敌意和讥嘲的绿色眼睛何以在此刻流露出如此温暖的神色。
  
他耳边响起人鱼的歌,六年级盥洗室里的寒冷似乎伴着北风回到他周身,却再也不能伤他分毫。德拉科手心里攥着他的珍宝,它爆发出汹涌的暖意,驱散所有黑暗和悲伤。
  
大概他现在终于不再是一个人。
  
德拉科把巧克力含进嘴里,甜苦交织的味道席卷了口腔。他心里酸涩莫名,最后竟然流下泪来。
  
就像在桃金娘面前一样,他因为无法遏制的情绪哭泣。不过这一次,他不想也不用再躲起来了,他已经说出了全部,虽然他倾诉的对象并不知道他究竟都在指代什么。
  
他在廊灯下无声痛哭,这个夜晚就像梦里的黑湖,第一次,他知道一切在明天都会好起来。
  
他只是不知道这个晚上不只有他辗转难眠。

06
  
二十四号当天,哈利起了个大早。不到七点他就已经从梦中醒来,然后在温暖的被窝里睁着眼睛翻来覆去,直到原本定在七点三十的闹钟终于响起都没再进入过梦乡。
  
这就是约定好的日子。共进圣诞晚餐的日子。
  
哈利沮丧地发现他根本摸不透自己是不是会被拒之门外。
  
那天晚上,哈利倾听了德拉科从未吐露的心声。他能够想出很多德拉科的倾诉对象,扎比尼,帕金森,甚至克拉布,却独独没有想到会是自己。可能他真的是对的,人总是容易向陌生人敞开心扉,而现在这个陌生人就是哈利。
  
他冒了巨大的风险,几乎是怂恿着德拉科到楼上去,找到他曾经的房间,探索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发现哈利·波特有生以来除了魂器之外最大的秘密。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他埋藏在血脉里的冲动不能允许他在那种场合还保持冷静。哈利选择曝露自己,就像一种交换,而他希望这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或者自作多情。
  
他们现在做的事情都不简单。和过往的敌人的另一面友好相处需要技巧和耐心,尤其当他们都贪心的想要更多的时候。
  
朋友,是这个词没错。当然不是什么坏事,但随时可能功亏一篑,覆水难收。
  
德拉科去看过了,他知道。自从德拉科住到女贞路上来,铲雪的时候眺望德思礼家就成了哈利的习惯。他即使戴着眼镜,也不难察觉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总是上锁的窗台上开出了两朵兰花。那只能是魔法的造物,鲜花的颜色清丽明媚,即使在寒风中也没有凋零的迹象,看上去生机盎然。这份生机放在这个特定的地方显得很稀罕,至少在哈利的整个童年时代,他曾日日夜夜期盼过,却从未等到它的到来。
  
但它兴许也只是德拉科的某种执念。哈利在头一回上门跟他打招呼的时候就发现了,即使只是仓促地停靠,德拉科也没忘记往瓶子里插花。漂亮精致的东西总能取悦这个从小生活优渥的青年,譬如甜品,西装三件套和蛇头手杖,当然还有最新的飞天扫帚,这一点和哈利别无二致。
  
在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翘了起来,感到一点微小的安慰。
  
哈利花了很长时间在自家的客厅里兜兜转转忙忙碌碌,实际上却什么事也没干。窗外的大风呼啸着刮过,把空空如也的街道当成口哨吹得很响。
  
也许今天会下雪。他想。
  
窗玻璃上结了一层薄雾。哈利嘴里叼着抹了橘子酱的吐司,用手指在上面乱涂乱画,触手一片湿润的冰凉。
  
“Merry Christmas.”他写道。
  
想了想,在后面加上:“Malfoy.”
  
还是不好。于是打了个插入符号,追加两个字母:“Mr.”
  
哈利看着它们,看了很久。他透过画出的痕迹看见自己的眼睛,却读不懂里面的情绪。
  
他抬手写下最后的一个词,小小的,犹豫的,怯生生的,缩在句尾的角落里。
  
“Draco.”
  
这一次他画的又轻又浅,新的雾气很快将它覆盖住了。
  
哈利知道自己是患得患失。
  
  

女贞路四号现在的主人似乎从来都不爱早起。哈利在早上十点的天寒地冻里站在门廊上,无法克制自己诅咒德拉科的冲动。
  
他在十分钟之前提着大包小包的食材,把给德拉科的礼物塞进装换洗衣服的行李袋里,然后顶着寒风跑来按这位大少爷的门铃,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好吧,他起码不再睡客厅了。哈利自我安慰着,把手里的袋子搁在一边,一屁股坐在门廊边上,望着一片静谧的女贞路。
  
这静谧底下藏着热情的躁动。如果在家吃,圣诞晚餐要从早上就开始准备,全家人在暖气的包围里料理烤鸡,派和熏火腿。而如果定好了餐厅,今天就可以睡到自然醒,但是也不能忘了装饰圣诞树,点亮小彩灯,悄悄包装礼物,并且把它们好好地藏起来。
  
哈利回想起在陋居过的圣诞,想起韦斯莱们的红发,想起小天狼星,卢平和唐克斯。那些在或不在的人,那些年轻明快的时光。
  
他居然不觉得悲伤。
  
楼上突然传来窗户吱呀打开的声音。哈利错愕地抬头,刚好看见开了两朵兰花的那个窗台上探出一个戴着睡帽的脑袋,脸上是同样错愕的表情。
  
哦梅林,他居然睡在我的房间里。
  
哈利陷入了一种极端的混乱,甚至都没发现德拉科以光速换掉了睡衣,冲下楼梯,拉开大门,体面整洁地出现在他身后。
  
屋里的暖气扑在他背上。
  
“梅——天啊,你看看你——”
  
德拉科一把把哈利从地上拉起来,嘴里嘟嘟囔囔,语气像是在克制一个大大的哈欠。
  
“怎么来这么早?”他问。
  
感谢梅林,不是拒绝。
  
哈利无辜地摊手:“我以为我们要在家吃圣诞晚餐,那就意味着我们应该现在就开始干活。”
  
德拉科警惕地看着他:“我没买东西,而且不会做饭。”
  
哈利把那些袋子提起来,冲他咧嘴一笑:“我知道,看出来了。”
  
他们一起进了屋子,把狂风关在门外。哈利瞟见了暖气片,它是关着的,德拉科不知道找了个什么法子拆掉了德思礼家封起的壁炉,现在里面正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一棵光秃秃的圣诞树站在屋子里。
  
“那是什么?”他问。
  
德拉科听出了这是一句嘲讽。
  
“如你所见,这是一棵圣诞树。”他说,气哼哼地。
  
哈利噗嗤笑出声来:“不,马尔福先生,我恐怕它得过会儿才能做一棵圣诞树——我们先烤点东西,再装饰它,你看怎么样?”
  
于是他们到厨房里去,结果不得不花额外的半个小时做卫生。至于为什么半个小时就能弄干净这个近两年没被人动过的厨房,哈利怀疑是因为德拉科趁他没看见偷偷用了成打的清理一新。
  
接着他们处理哈利带来的那些食材。哈利着手烤他拿手的苹果派,印象里德拉科手里总是有个苹果,他初步判定他也爱吃。德拉科在哈利的指导下切苹果,动作让哈利想起他在魔药课上切雏菊根的样子。那些苹果最终也就像他切过的雏菊根,大小均一,形状漂亮,称得上完美。
  
斯莱特林加五分。他在心里念叨,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只是德拉科可能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他看哈利手中的盆子就像看一锅即将爆炸的魔药:“……你确定?你为什么要把这两个东西混在一起——我是说,面粉和鸡蛋?”
  
“为了做个正常的派,几个小蛋糕,以及馅饼和水果挞之类的食物。”哈利把第二个鸡蛋敲进盆里,并大声宣布,“我将来还要把苹果放进去。”
  
德拉科看起来整个人都不太好。
  
哈利先预热烤箱,然后凭着记忆从柜子里找到了用来做派的圆形烤盘,把面糊和苹果放进去。
  
“这就可以了?”
  
“这就可以了。”哈利说,把烤盘推进烤箱,催德拉科去切别的东西。
  
烤箱很快就变得满满当当。他们离开厨房,在一室蔓延萦绕的香味里拆开哈利带来的其他包裹,从里面拿出星星,彩球和彩带,把它们挂上圣诞树和房子里任何能挂得上的地方。这棵圣诞树有点高,哈利踮脚也没法把最大的星星插到树顶上,所以德拉科自告奋勇接替了他,并且在成功的时候露出一个骄傲的表情,让哈利憋笑憋得肚子痛。
  
每一样东西都找到了它们的位置,包括一个挺大的檞寄生花环。哈利没有理会德拉科反对的意见,把它挂在圣诞树旁边,套在自鸣钟上头,义正辞严地说:“以防有姑娘来找你,这是圣诞节的浪漫。”
  
德拉科不知何故面色不虞,但哈利将之视为他一贯的别扭作风,没有放在心上。
  
他说:“是时候叫它圣诞树了。”
  
德拉科哼了一声,勉强点点头,看哈利乐颠颠地去厨房拿新鲜出炉的苹果派,因为大概五分钟之前他说服他就坐在圣诞树边上的地毯上吃。
  
两个单身汉在一栋小房子里尽情消磨着光阴,没有人来责怪,也没有人来打扰。他们消耗哈利带来的所有食材,包括一包超大的乐事薯片,德拉科几乎是在第一口就和这种食物陷入了爱情。烤箱不停的运作,又不停的被掏空,他们用霞多丽斟满高脚杯,就着酒精瞎胡乱聊起不属于自己的故事,笑得像两个八岁孩子。
  
对于哈利来说,这座屋子里从来都没有过这么多的快乐。金发斯莱特林带来了难以置信的新改变,而十几天前,他们还关系僵硬,算是仇敌。
  
一段失去的记忆究竟为什么能带来这么大的变化,尤其是在它实际上并没有被失去的时候?它让狮子和蛇互相舔舐伤口,让重担落地,让酸楚被共同分担。哈利在德拉科借酒精挥洒想象力编造不存在的菲尔普斯舅舅的时候走神思考这个问题,然而并不能得到答案。
  
但他确实开始想念德拉科带到他面前的这个世界了。一度给他光明,给他希望,也一度将他推入痛苦深渊的世界,他知道自己终究归属于那里。哈利·波特是个巫师,也确凿无疑地杀死了伏地魔,他不应该害怕这些,不应该逃避,这都是他在对这段记忆失而复得之后明白的,是在德拉科到来之后明白的。
  
但他不能回去。窗玻璃上的雾气迷蒙了他的五感,那些缝隙正在关闭。患得患失,他想,患得患失。
  
德拉科的话却突然抓住了他的耳朵。
  
“嘿,你知道,我叔叔喜欢喝一种饮料。”德拉科说。
  
“什么饮料?”
  
德拉科冲他挤挤眼睛:“你知道南瓜汁吗?”
  
“南瓜汁?”哈利重复了一遍。
  
“对,南瓜汁。我打赌你没喝过。”
  
“我确实没有。味道如何?”
  
“怎么说——你猜猜看?你觉得南瓜汁会是什么味道?”
  
金黄的,盛在高脚杯里,放在长桌上。是香的是暖的是甜的,春天里秋天里冬天里,在早上在中午在晚上,倒映一千根蜡烛,让一千个人共同举杯。
  
“家。”
  
他如是说,痛恨这道选择题。

07

大风还是刮着,夜幕却已经落了下来。

小惠金区的教堂在女贞路尽头,距离德思礼家并不是太远。唱诗班和管风琴的声音悠扬地穿过街道,缓步而来,作为平安夜朦胧的背景音。
  
“平安夜,圣善夜!万暗中,光华射……”
  
这首曲子哈利听得很少,到现在只有童年时代一点朦胧模糊的印象。德思礼家在他和达力还很小的时候一度对圣诞节去教堂听圣诞颂歌很有兴趣,而且每次都坐在前排,大概是寄希望于他们的宝贝小达达未来能成为唱诗班的一员,穿着白色的,小天使一样的衣服,被全区人宠爱。只可惜达力虽然有帕瓦罗蒂一般的体型,却没有一副足够好的嗓子,唱诗班最后没有要他,德思礼夫妇也再没去听过圣诞颂歌,还把一切都怪在了哈利身上。十一岁之后他的圣诞节都在霍格沃茨度过,这首歌也就逐渐从他的记忆中淡去了。巫师们不信基督,他们圣诞节的颂歌和麻瓜们很不一样。
  
他偏头偷瞄德拉科。为了那歌声,他们现在一起站在落地窗边上向外看,遥遥地望着教堂通明的灯光。德拉科绝对没有听过这首歌,但现在他显然在假装自己对歌词和旋律耳熟能详。哈利从他专注的神情中看出一种深切苦恼,还有一点点不耐烦,为此他甚至没发现哈利已经转过头来正大光明地打量他。
  
这让哈利有点想笑。德拉科听取歌词,跟着哼唱,调子低缓断续,听上去几乎是虔诚的。在此之前,哈利从未意识到德拉科有一副好嗓子,因为他老是拖着长腔惹人讨厌,不过现在,他决定不动声色地欣赏。
  
自从他回答完那个南瓜汁的问题之后,德拉科的酒好像就醒了。那张轮廓尖削的面庞上笼罩着犹疑的阴影,不过怀疑的对象似乎并不是哈利。他们之间的氛围又发生了微妙的改变,甚至连好坏也说不分明。
  
哈利寄希望于它是好的。毕竟现在德拉科看上去还能算是快乐,他也一样。
  
“…… 救赎宏恩的黎明来到,圣容发出来荣光普照……”
  
耶稣我主降生,耶稣我主降生。
  
哈利趁管风琴演奏到最后一个音符之前把头扭了回去,却收不回嘴角的弧度。
  
“怎么了?”德拉科在铃儿响叮当的前奏里问他。
  
哈利说:“挺高兴的。这大概是我过过最特别的圣诞节。”
  
德拉科不无挪揄地问他:“之前都是和姑娘们过的?”
  
哈利白他一眼,把杯子里最后一点红酒喝完,咂着嘴怀念黄油啤酒的味道。
  
“你知道,”哈利说,“我可没在之前梦见过她们。”
  
“那你梦见我了?”
  
“就跟那群小孩子说的一样,你在我梦里看起来像是个厉害角色,当然我也不赖。我不知道我们在哪,总之一切都挺奇幻,或许在某场波澜壮阔的斗争中吧。如果真是那样也挺好,你说呢?”
  
哈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保持微笑,紧张几乎左右了他每一个细胞。
  
金发的青年只是动了动嘴角,然后点头。
  
“是挺好的。”他说,“你就是这样……我该想到的。”
  
“什么?”
  
“我说,奇幻故事里不是经常要冒险吗?主角总是有流不完的血。有时候我搞不懂为什么你这么喜欢这些。”
  
“或许是因为有更好的东西吧,值得为之流血的东西。而且奇幻故事总是会有好结局,它们大部分都是讲给孩子听的,对某些事情避而不谈。”哈利说,“像是某种美梦,让人觉得生涯总没那么艰难。”
  
“有现实作为对比只能叠加痛苦,”德拉科说,“现实是割裂美梦的刀啊。”
  
“瞧你说的,”哈利说,“我们现在可够幸福啦。”
  
“是吗?”
  
“你看……我们都不是孤身一人地在过节嘛。”
  
他们就这样在落地窗边上不声不响地站到了晚上十点,然后德拉科提出他们应该去休息了。哈利不知道早睡属不属于德拉科的习惯,但他也想不出别的什么事好做。为了避免更多小心翼翼造成的尴尬局面,或许各自缩进房间好好思考才是正确的选择。
  
德拉科像一个真正负责有礼的主人一样为哈利指出德思礼家的客房,告诉他有任何问题可以立刻跟他说。
  
他的表情那么平静,以至于哈利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明早你会收到礼物的。”哈利保证道。
  
德拉科对他微笑。
  
“我很期待。”他说,就像他没法去期待一样。
  

  
灰姑娘的时钟指向午夜十二点。十点就说晚安的德拉科却并没有入眠,甚至也并没有躺下。他把自己施过无痕扩展咒的小手提箱摊在床上,近乎狂乱地往里头塞着东西。
  
他该走了。他该走了。
  
你想要的太多了,他告诫自己,德拉科·马尔福,你在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你想跟一个救世主做朋友,但不管他有没有失忆,这件事情都不应该发生。
  
你这是恩将仇报。他想,恩将仇报。你被温暖蒙住了清醒的思考。哈利·波特救了你,你最不该做的事情就是把他拉回到痛苦的回忆的漩涡里,而你现在已经这么做了。他已经梦到你了,接下来他就会认出你,再然后他就会什么都想起来。这段时间的美好回忆会完全泡汤,哈利再度陷入他的PTSD,你是罪魁祸首。
  
啊,阴险小人马尔福。你贪图的东西太多太多,你最好在你的欲望膨胀,事情无可挽回之前赶紧离开。不然你失去的东西会比你得到的总和还要多。赶紧跑,别让他想起来,别让他想起你,别让他想起那个世界,别让他想起他曾经水深火热的十七年生活。他现在多快乐,多幸福,他已经从这堆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彻头彻尾的解放了,你别把他再拉进泥潭里,你得用最快的速度滚出他的生活。
  
德拉科·马尔福活了这么多年没怎么为其他人着想过,但他现在不学就会。
  
这更像天赋,只是需要触发的契机。他可以为哈利考虑,可以先放弃魔法放弃种族偏见再放弃现在幸福的表象,他清楚这些事情不是一个欠字可以简单概括的,只不过更能说明白的那个词他实在不敢出口,连想象都缺乏勇气。
  
他抓住那个掉在一边破碎的窥镜,战争年代无数人当防身物的无用的小玩意,老是能把人搞得神经兮兮。它大约烂了两年了,但是德拉科一碰到它它就发红光,德拉科一开始收拾箱子它就开始滴溜溜地旋转,吱吱叫个不停。
  
不,他才不可疑呢,他现在在做天大的好事。德拉科恶狠狠地把它摔进箱子里,扣上箱盖,听躁动的它在密闭的空间里逐渐精力衰竭,安静下来,最后一动也不动。他心想,好了,这就是哈利给他留下的最后的念想。就到此为止,没有续集,没有增补,他断得干干净净,这是他拿自己稀薄的勇气做出的艰难决定,他无疑值得一切的理解与尊重。
  
德拉科在午夜穿戴整齐,他穿好大衣,带上围巾,又全副武装成谨慎戒备的姿态,随时能够融入呼啸的寒风里。他感激哈利愿意想着给他一份圣诞礼物,他为那礼物的落空诚挚抱歉,但也就到此为止。
  
他不遗憾,权当他黄粱一场春秋大梦,往后咂摸回味,也就物尽其用了。
  
德拉科环顾四周,这个哈利·波特的房间。他边边角角都打扫了,当然用了无数个清理一新。他毫不意外哈利的房间是这么个兵荒马乱的德性,其实他的房间也差不多,要不是有家养小精灵在整理,迟早也要像个狗窝。可是没人给哈利整理房间,多少年都没有,德拉科在客厅残留的每一张合影里都没有看见哈利的影子,他存在的痕迹局限于这个房间里,床单上有墨水渍,窗台上散乱过期的猫头鹰粮和预言家日报,断掉的羽毛笔不屈不挠地插在墨水瓶里,被塞在床底下。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小英雄的这一面,对于那些预言家日报的读者们来说,哈利·波特合该是神秘强大而不可知的,跟他们拿来形容伏地魔的词一模一样。
  
哈利·波特像某种意志力坚强的植物,在沙漠里不屈不挠地生存。这世界甚至连点阳光都没给他,他自己高高兴兴地开了花,还该死的好看。
  
所以德拉科让兰花盛开在他窗台。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于是只能让兰花盛开在他窗台。巫师家庭展示给孩子们的第一个咒语,兆示春天兆示新鲜的活力,向善向美好,是引路的信号。感谢这个世界上哈利·波特存在过十七年,感谢梅林,感谢兰花带他来。
  
德拉科推开了门。他在心里跟这个房间告别。去他的疤头,忘都忘了还拿旧风景伤他至深,接下来我就不告而别,我让你难受几天。
  
然后再忘掉我。
  
  
他唯一算漏了一点,就是哈利可能还没睡,而且长期的麻瓜生活让他变得彻头彻尾的倦怠,连幻身咒都忘了给自己加上。
  
德拉科提着皮箱出现在客厅里,与蹲在圣诞树旁边放礼物的哈利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他得承认他根本没想到还会有这种情况,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没办法完完全全考虑周详。
  
哈利起先看上去无比错愕,之后就是令德拉科不知所措的平静。
  
“你要走了?”他问,口气尖锐。
  
德拉科从中找回了一点他们当年在霍格沃茨吵架时的感觉,居然还有点不习惯。
  
他只好摊手:“如你所见。”
  
哈利失望透顶地看着他。他看得德拉科心里发毛,又突然笑了一下。
  
“你是不是还打算给我来一个一忘皆空?”
  
你瞧瞧你都做了什么,德拉科,你都做了什么呀。他想起来了,哈利他想起来了。因为你他已经全部全部都想起来了。你这个千古罪人,你无法挽回了。
  
哈利站起来,逼近他:“你说,你是不是还打算给我来一个一忘皆空?”
  
“我——我很抱歉。”德拉科往后退了一步,摆着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我很抱歉。我不应该让你想起来——”
  
“我要是告诉你我早就想起来了。”哈利说,“你还会抱歉吗?”
  
德拉科惊讶地看着他。事实上他应该愤怒的,然而愤怒就像来的快去的也快的潮水,哗啦啦拍碎在某种更加坚不可摧的情绪上,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
  
“你还会抱歉吗?”他问,“你还会走吗?”
  
德拉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哈利一步一步地靠近,他就一步一步地后退,他们在向墙壁移动,他很快就要无处可逃了。
  
他想起来了,他告诉自己,而且他早就想起来了。他长久以来地欺骗你,玩弄你,看你的笑话,你现在就应该像以前一样跳起来跟他打一架,指着他的鼻子骂他,问候他祖宗十八代和他的那几个狐朋狗友,你怎么还不动呢德拉科,你怎么动不了?
  
德拉科发现自己过分地柔软下来。他没办法再用任何形式伤害眼前这个人,也没法认为他在过去这几天里的所作所为是一种伤害,因为救世主哈利·波特根本就是拯救了他。两年前他救了他的命,他现在居然还救赎了他的灵魂。
  
“别走,德拉科,你把整一个斑斓的魔法世界丢到我脸跟前然后撒手不管,你简直罪不可赦。不过你实在想走也可以走,我不拦着你,”他听见哈利说,“不过你要想清楚,我已经打算要回去了,全是因为你,所以你走了也捞不着清净,我会用大把的发布会造谣说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把我弄了回去,附赠一大堆预言家日报的头条。”
  
“你不能给了我勇气又自己躲起来。你不能救了我之后又一个人掉进深渊里,你不能这样,德拉科,你应该为这个道歉。”他控诉道。
  
德拉科疑心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因为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哈利就是在邀请他跟他一起回魔法界,而且他还说他救了他,而且他还叫了他的名字,所以他肯定听错了,肯定是的。
  
“你没听错。”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拜托,我什么都知道。”哈利又靠近了一步,这下他们两个彻底怼在墙壁上了,“我什么都知道。”
  
“骗子,”德拉科说,“这世界上当然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哈利说:“我当然什么都知道。你知道你今年的圣诞礼物是什么吗?一个布偶龙,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它——”
  
“——一个什么?”德拉科叫道。
  
“一个布偶龙。”哈利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想要它,而我什么都知道。”
  
“你不知道。”
  
“我知道。”
  
“你不知道。”
  
“我知道。”
  
他们面面相觑。这一个眼神交换了很多东西,他们在这几天已经耗费了太多的脑细胞,就是为了给现在的局面找一个解。现在他们的脑细胞只能满足他们进行一些幼儿园级别的对话,所幸解已经找到了。
  
“插科打诨,”德拉科说,“这就是插科打诨。”
  
“起码我们现在都对彼此有点信心了。”哈利说,“算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个休战协议吧。”
  
“挺好。”德拉科承认。
  
现在他们懂得够多了。当小半月的朋友带来的收获是巨大的,他们了解对方的程度已经足够让那两只手心无芥蒂地握起来,并相携着走下去了。在别人身上当然是天方夜谭,但对他们来说,即使魔法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奇迹似乎也是一样。
  
哈利抬头看了一眼后面的挂钟。
  
“过零点了。”他说。
  
他们正站在檞寄生下。德拉科看着他,他们的眼眶都是湿的。
  
“Merry Christmas,”哈利说,“Merry Christmas Mr.Malfoy.”
  
然后他吻了他。
  
风不刮了,雪纷纷下。深夜里静谧无声,再过几个小时太阳就会升起。
  
那就是真正的,新的一天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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