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冉/Cherish,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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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陆】春夏秋冬

BGM:春夏秋冬-张国荣

“春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池震视角,算是前文《失忆蝴蝶》的一点补充

 

 

我还是小男孩儿的时候,有一个姐姐。 

 

我的姐姐呢,叫做池雯。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有非常高的音乐天赋,即将要去维也纳留学。她还有一个爱她的男朋友,和一个预备在数月之后出世的孩子。她出事的那天晚上,是去给我拿一台无关紧要的游戏机,她出事那天晚上以后,我再也没有玩过游戏机。

 

对于小男孩儿来说,不能玩游戏机显然是残忍的。可是,我从此就没有姐姐了,我说不清楚到底哪一个更残忍。

 

为了抵抗这种残忍,后来我在社会上玩社会人的游戏,又管很多人叫过姐姐,她们有些人年龄还没有我大。这个游戏,我没有玩好。这些姐姐,也没有一个爱我。这也不错。

 

对了,我叫池震。曾经当过警察,以前是个律师。

 

 

 

桦城啊,没有四季。

 

在这个大洋上悬浮的浮萍一样的岛国里,四季的时间都吹着一样闷热的风。如果下了雨,那么,我们就叫它雨季。桦城的雨季,每隔一天一定会下一场雨。这一场雨把之前那些烂泥全都洗去,第二天形成新的烂泥。周而复始,始而复周,直到雨季结束,漫长的旱季又一次开始,这就是桦城的两个夏天,这就是桦城的整个一年。

 

陆离在这样的天气里,会持续地,长久地站在窗边。百叶窗把他的脸割成一条一条的,说实在的,有点吓人。

 

我一直觉得,我们警队的这位陆队,很具有拍鬼片的气质。他长得其实几乎都能说是漂亮的,就是身上的气质太渗人。他也不笑,看着就不是个能常笑的面相。所有人都怕他。

 

陆离问过我,我吓人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你说他就不能有点自知之明吗,他第一天知道自己吓人啊?之前恐吓我,不是恐吓得特别得心应手嘛。你看周莹莹死的那天晚上,他叫我出去,他要给David录口供。我当时还真的以为他要把他一枪给崩了,因为我也想这么干。

 

结果陆离把他的配枪解给了我。

 

陆离说,他在周五的晚上,下班以后,去梨花苑现场。他在便利店里买了半打啤酒,然后遇上那两个醉鬼勾肩搭背地走过来。他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喝酒,但是他们赌咒发誓说自己还清醒,自己不喝了。自己再也不喝了。

 

陆离说:“我说了是周五。结果后来,我只好一个人到被害人那个小房子里去喝酒。”

 

“然后你就拽出了那张David的照片纸?”

 

陆离点头。

 

我想象了一下,觉得这个场面很滑稽。有两个醉鬼,之前被他提到警局里面,灌了十几二十瓶红牛,撬出点鸡零狗碎的东西,又给放了。再见面的时候,他就问人家要不要一起喝酒。

 

我又想象了一下,觉得这个场面还有一点可怜。周五晚上下班,全桦城的人都去度周末。现在有案子,陆离不用去找狗了,买了半打啤酒。买了也找不到人喝,他就一个人跑去受害人家里喝。在死人的屋子里,开了酒瓶子,还被晃荡出的白沫子溅了一手,一嘴,一身。

 

他怎么不来找我——我在哪儿呢?

 

我在我妈的手术室外边。我想着那三十万的来源,想着我姐,想着陆离,想着索菲,想着蓝裙子的姑娘。

 

 

 

我妈病了这件事情,我不记得我究竟是跟谁讲过,跟谁借过钱。不过我应该没有和陆离说,但他一定是知道的。

 

那天我跟董令其申请提审陆子鸣,董令其答应了,给我签了文件,然后叫我做好功课。

 

其实我根本没有做功课。

 

我唯一的目的,就是让陆子鸣跪在我妈面前,让他给我妈,给我姐姐道个歉。我妈是一个又固执,气性又大的老太太,她最知道怎么给人找不开心,也最知道怎么给自己找不开心。她就这样气了我一辈子,也气了自己一辈子。可是到了最后,我发现她可能是最善良的一个人。

 

有无数受害者的家庭,他们都会对杀人犯说,对不起没有用。我也想说。我也想说对不起没有用,我拿枪指着陆子鸣的头的时候,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他死,我要报仇。可是我这个妈,她特立独行。她居然只是想要和陆子鸣要一声对不起,要陆子鸣承认罪行,再跟我已经死去多年的姐姐道个歉。

 

然后陆离就知道了。

 

他那么聪明,应该从这整件事里一次性得知了两个信息。第一个,我骗了他。我姐根本不随我妈姓李,我姐和我一样姓池。她叫池雯。我自己都数不清我这是第几次骗他。第二个,我妈病重了,我没有钱治,我只能气急败坏地把一个苍老年迈作恶多端的杀人犯从监狱里提出来,再违反规章制度拿枪把他押到我妈的病房。

 

我想,我的警察执照也要被吊销了。

 

陆离这又是几天没睡?我看着他的脸,猜不清楚。明明他应当是个很容易入眠的人。在之前同住的酒店,在车上,他一闭眼就能睡着。呼吸平稳,睡得都有点安详。

 

他连火都没跟我发,把陆子鸣带走了。他们长得确实是一副关系匪浅的样子,但看起来却不像父子,而像陌生人。

 

我想,凭什么是你给我这个交代?

 

董令其告诉我陆子鸣是陆离他爹,我第一个想法不是难以置信,而是给陆大队长身上所有不同寻常的别扭劲儿找到了理由。董令其真不会挑时候。他偏偏在我开始认为陆离这个人有点好处的时候,告诉我我跟他有深仇大恨。那我又能怎么办呢?

 

我有的时候会想,董令其把我安排到陆离身边,究竟是想找一个人杀了他,还是干脆想温水煮青蛙地杀死我。

 

隔天我妈的手术费就有了人交。

 

 

 

刚刚来到这里那段时间,我经常从租住的公寓里向外望。刚刚被擦洗一新的玻璃外面,有着层层叠叠的秋色与山峦。

 

这间公寓只有五十几平,一厨一卫一室一厅,和我在桦城那间开阔型的LOFT当然不能相比。实话说,我还就从来没待过这么逼仄的环境。我喜欢敞开的房屋,敞开的人生,还有敞开的真相与正义。

 

和陆离不一样,我的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没必要尊重任何别人的生存空间。我还记得上一次去陆离家里做不速之客,看见他母亲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开着电视,他的房门紧闭着。这个家里所有的门扉都大开,唯独紧闭他的那一扇,我就知道他事实上并不生活在这个家,他不过生活在他那小小一隅,做蚌壳里柔软又怕生的一团血肉,含着砂砾,挣扎着期待有一天能吐出点珍珠。

 

我当天就不应该跟陆母说,我是陆离的朋友。

 

其实我本身只是为了等陆离来,朋友是一个最合适,最普通的说辞。但是这样普通的事,在陆离这里也并不普通。陆母即刻把我给奉为座上宾,言辞间简直要当我做第二个儿子了,可见陆离这个人平日里朋友是多么的少,交情又是多么的浅薄。

 

包括与我的交情也浅薄,因为你看,他压根就没提起过我。

 

但是呢,说“我是陆离的朋友”是句谎话,也不对,不能这么讲。这是一件还不确定的事情。而且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回答。陆离是我的朋友,我是陆离的朋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件事情没有人认证过,你知道吧,要不就是没有兴趣,要不就是不愿意深究。

 

所以,后来陆离回来了,纵使看见我很惊讶,听说我自作主张自称他的朋友,也好像没有生气。他在桌子下面踢我的脚让我赶紧离开,可是自始至终没有反驳,没有拆穿。

 

不愿意深究。

 

他拿给我那盒沉甸甸的,装满油焖大虾和新稻米饭的便当的时候,时序正到初秋。我接过来,好像接过一场秾丽的丰收。我知道送过来这个是谁的意思,我就等着陆离说这便当是哪儿来的,可是他居然没有讲。我就看着他也打开自己那一份,和我的一模一样,扒开来在底下,都有蒜蓉拍菜心,绿得汪汪一片。

 

窗外的雨下过去了,我问陆离那天是不是也没想赶我走。

 

他说不是,他是真的想赶我走。

 

一向刚正不阿,直来直往的陆警官,说真话的时刻是动人的,说假话的时刻是动人的,说半真不假,自己也不知道对错的话的时候,是更加,更加动人的。

 

他难得欺瞒一件什么事情,就是这么一点小事情,就是为了我。

 

我喜不自胜,我说我看也是这样的。陆离就有些懊恼了,他的眉头又微微地拧起来。

 

再说什么,他好像也不大想听了。

 

 

 

有很多动物有冬眠的习惯。在怠懒的,素白的冬季里,找寻安全的所在,得一个安恬美梦。

 

我所在的这间公寓,还是有一点好处,譬如它有供暖。这一次出走,我走得很远,我甚至走到了冬天会下雪的地方。前天夜里落了一场大雪,今天又零零星星下了一点。我在飘窗边铺了褥子,暖气就在飘窗下面。

 

向外面看着雪,我昏昏欲睡。这样的昏昏欲睡,突然让我又想起陆离。

 

陆离是个很缺觉的人。他熬出来的黑眼圈和眼袋都特别重,皮肤状况也不是很好。我不知道他把应当用来睡眠的时间都用在了哪里,但是我知道他把什么时间用来睡觉。

 

我们熟悉之后,出门查案子,有时候他会把车给我开。我开车的时候,他就坐在副驾驶,要是我不跟他说话,他就会慢慢慢慢地睡着。那之后他把车给我开的次数越来越多,起先我以为他是想找机会多睡一会儿,后来我才意识到这种举动中含带的信任是多么难得。

 

陆离睡觉的样子和他任何一种样子都不相似。尽管还是皱着眉头,但唯独在梦里,他看起来没有防备。我经常把车停在路边,让他再多睡一会儿。那个他在我旁边低着头说那就好的下午,我在警局门口停车等了两个小时。我看着陆离,我很意外,我没有想到我妈或者我姐,其实本来这两个人和陆离也没有任何关系。我看着陆离,只想到陆离,我想到他的疲惫,想到他的脆弱,想到我们刚刚一起熬了通宵,他借着一杯酒语气稀松平常地说他的过去。

 

就这样过去两个小时。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浪费时间,莫名其妙,等陆离醒过来,他一定又要不领情地教训我为什么不把他弄醒。

 

结果他没有。

 

这个样子的陆离,会让人突然很有亲吻他的欲望。我也确实这么做过,虽然最后怂了,亲到他的脸颊,但是亲到的那一下,我就莫名其妙地产生了此生足矣的感觉。

 

红绿灯的前面一片喧闹,有车祸,满地鲜血,这是不经策划的死亡。造成一个家庭分崩离析的,除过有意的谋杀,还会有这样让人更加无法接受的意外。

 

陆离睁开眼睛,问我,怎么了?

 

我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跟他撒谎的。

 

我真没必要。

 

可是我还是跟他说,前面是交通灯故障了,而陆离轻轻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所以离开桦城之前,我又去偷偷找过一次陆离。他坐在车里,车停在路边,他在驾驶座上闭着眼睛。我想他是在睡觉。我想要隔着玻璃亲吻他,姑且也算是一个亲吻,可是最终我没有。

 

因为我凑近的时候,发现他是在哭。

 

哎,我不应该老是骗他。我人为地给桦城制造出了一个寒冷的冬天,但是又让他在这个冬天里睡不着了。我怎么能想到,他这样在乎我呢?我现在,究竟该开心,还是该难过呢?我没有答案。而且,我现在到了真正的冬天里,又开始不可抑制地,坚持地,每天都思念他。这样一算,无论如何,我们两个人都没有捞到什么好处。

 

我是逃走的,怎么都是。

 

 

 

冬天刚开始的时候,邻居给我送来一大张画,叫做九九寒梅图。这幅图上一共有九九八十一个梅花瓣儿,只印了简单的线条。每天点上一个,数过九九八十一天,冬天就会过去,春天就会到来。

 

这么浪漫的情思,这里的每一户老式民居里都充盈着。大家见面打招呼的时候,问过吃了没,会提到已经画了多少朵梅花。下楼卖油条的时候,站在摊子前面抬一抬头,可以看见树枝上头都要冒新芽了。那么绿,那么鲜,让我想起桦城不分四季,漫山遍野的这样的颜色。

 

我想起之前和陆离一起开着车去悄悄地跟踪陆一诺,我们有看见过小姑娘夹着画板和颜料,牵着养父和妈妈的手去上绘画班。她脸上的笑容很漂亮,咧开嘴,可以看见乳牙生得也很整齐。那时候我心里想,这样确实好过跟在陆离身边,可惜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现在陆一诺怎么样了呢?她应当是只能跟在陆离身边,陆母帮着带她。那么,她还会笑得那么开心吗?在慢慢长大的,残酷的岁月和操蛋的人生里,她会不会疑惑,到底自己应该爱谁,谁又是真正爱着自己的人——她会吗?

 

我在寒梅图上从枝头开始,点上嫣红的颜料。我真的不擅长这项活计。那天我们跟完陆一诺,我看陆离实在是丧得不行,就直接把他拖进了一家商场,里边有那种让小孩儿画沙画的地方,还可以给雕像填颜色。我就拽着他坐下来,挑了个小女孩儿样子的白色石膏,两个人窝在小小的桌子凳子间填颜色。我们把头发画成黑的,眼睛画成蓝的,裙子画成红的,鞋子画成棕色的。还画了白色袜子,黄蝴蝶结,绿色发圈儿。陆离和我也半斤八两,但是比我还是好一点。他还会抬起眼睛来凶那个偷笑的店员,然后无奈地低下头来,和我对视一眼,勾一勾嘴角。

 

真是中了大奖了我。

 

塑像后来由陆离拿走,据他说放在自己的房间里了,不忍心拿出来祸害他妈妈的眼睛。

 

我和我妈通电话,我妈说陆离居然还去看她。陆离去看我妈——我都觉得吓人,陆离怎么干得出来这个事儿。我妈说陆离来的时候带了个娃娃,说是和我一起画的,留给她做个念想,陆离还道歉,说对不起,都是他的错。我妈再会迁怒,又怎么能怪他呢。我妈说她劝陆离带走那个娃娃,但陆离坚持没要。陆离就是临走的时候,跨出了门,又进来,问她能不能再给那个娃娃拍张照。

 

我挂了电话,是因为我已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六块钱一分钟的国际长途,后面的时间我全部闭口不言。我失声了。我的声带紧张地绷着,好像我的神经。

 

我想,陆离,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九九寒梅图上的梅花已经快要开到树干,这要是一个人的经络,那么梅花都应该要开进内心。我自己肯定是不能够回去了,可是我还没有给陆离拨过电话,还没有请他来,还没有跟他说一些我几个季节之前就想要和他说的话。我还会矫情的想,没了我的陆离,是什么样子,没了我,他该怎么睡啊,谁给他开车?

 

他也没有打过来。可是,那是因为,我记得他的电话,但他肯定不记得我的。

 

警察不印名片的。

 

 

 

我还是小男孩儿的时候,有一个姐姐。

 

我的姐姐呢,叫做池雯。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有非常高的音乐天赋,即将要去维也纳留学。她还有一个爱她的男朋友,和一个预备在数月之后出世的孩子。她出事的那天晚上,是去给我拿一台无关紧要的游戏机,她出事那天晚上以后,我再也没有玩过游戏机。

 

对于小男孩儿来说,不能玩游戏机显然是残忍的。可是,我从此就没有姐姐了,我说不清楚到底哪一个更残忍。

 

为了抵抗这种残忍,后来我在社会上玩社会人的游戏,又管很多人叫过姐姐,她们有些人年龄还没有我大。这个游戏,我没有玩好。这些姐姐,也没有一个爱我。这也不错。

 

我不做小男孩儿了的时候,我有一个搭档,叫做陆离。我们之前有很多事,其实最大比重的一部分,是在互相憎恶。可是我只能记得占小头的那些,都是好的,譬如我喜欢他,亲过他,这一切他都不知道,我也不敢让他知道。直到我走了,我们之间还是没能够有一个结果。他说不准知道我还活着,又或者以为我已经死了。他可能也站在被丢弃在地铁上环城一周的那具尸体面前,告诉老石不用验了,留个全尸。

 

对了,我叫池震。曾经当过警察,以前是个律师。

 

我在桦城的时候,没有见过春夏秋冬。现在我在中国大陆的某个北方省份,把所有的景色都见全了,但是不觉得好。

 

因为所有的好,都是要有前提的。

 

你,你,你们,为什么竟不在场呢。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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