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冉/Cherish,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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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像画师:寒上词

【池陆】玻璃天堂

*向哨

 

陆离是个有病的人。很多人见他第一眼就有这个怀疑,相处上几小时之后,就会开始相信这个事实。他有一张年轻的脸,但是有一副苍老的神情,他自身的年龄介于这两者之间,还算具有说服力。他的眼角和嘴角都向下垂,眼底一片青黑,好像化不开的国画颜料,是蘸一口都觉得苦不堪言的愁。假如说一般哨兵只有在暴怒的时候才会向外释放这种情绪因子,那光就这一项来看,陆离每时每刻都处在暴怒之中,或者暴怒的边缘。

 

他的病主要是在心里,但是逐渐的也能够反映在身体上。轻度臆想症是一种不算特别严重的精神疾病,它的临床表现有很多,陆离不是每条都中了,但他的那些症状对于一个哨兵来说几乎条条致命。哨兵的五感受上天的宠爱,受魔鬼的诅咒,在拥有绝佳实力的同时,他们的精神世界敏感锋利而脆弱,离开向导的精神调节很难维持平和的心绪。长此以往,甚至会遭遇精神紊乱,以及暂时性乃至永久性的失感。

 

事实上,大概也或多或少因为这样的缘故,在陆离离婚之后,遇到池震之前,每个星期起码有三波人会劝陆离去看医生。

 

第一波,陆母。这是陆离最不好应付的一个,因为朝夕相处,而且不好糊弄。陆离每个不能安眠的夜晚,陆母也和他一样不能安眠。每天早上她都坚持比陆离还要早起,带着新鲜的,温和的憔悴,给他递热牛奶和烤吐司,然后问他考不考虑去一趟医院。

 

第二波,同事。鸡蛋仔和温妙玲隔段时间就要被迫关心一下陆离是不是又状况不对,否则他们完全没有办法和一个正处在紊乱临界点的A级哨兵共事。老石每次尸检之前都要用打量死人的眼神打量一下他,然后告诉他不想变成下一具被他检验的尸体,就赶紧去看看自己出了什么毛病。

 

第三波,董局。就他们俩的社会关系而言很难相信董令其会这么好心地关心陆离的身体状况,但是偏偏董令其非要假模假式地装出衣服其乐融融的上下属关系,陆离觉得平时和他装相维持表面和平已经很累人了,还要应付这种假惺惺的嘘寒问暖,每次情绪都要上下再多波动几个百分点。奈何董令其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他根本接收不到陆离向外泄洪一样喷发的精神力,陆离都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把他找过来气他,要不然就是想在医院找人动手把他给做了。

 

为什么说遇到池震之后情况变得不一样了呢?第一当然是因为池震是第四波会关心他精神状况的人——他好像担心陆离哪天精神暴动了会直接抄起枪就做了他,每次的语气都诚恳又真挚。第二,就是因为池震是个向导。

 

陆离没有和向导做过搭档。他在池震之前拢共就和楚刀一个人共事过,楚刀是个哨兵,跟他一起工作就是和同类一起工作,像是幼兽在一个族群里跟着更大一些的学习生存本领。楚刀去世之后陆离一直维持单打独斗的状态直到现在,中途还离婚了,精神状态每况愈下,他知道所有人都想他能再找个向导,但是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当然有人替他做到,陆离听说董令其给他找了个向导搭档的那天早晨,脑袋里转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怀疑董令其打算找个向导来色诱他然后精神控制他,结果他看到了池震。他又开始合理怀疑董令其脑子坏了。池震,陆离觉得这个人简直不配做个向导。安抚情绪这四个字在他这里纯属见鬼,池震是全世界最能够搞得人心神不宁暴跳如雷的那一款,哪怕他的精神力再牛逼也没用,专业不对口,没有金刚钻就别他妈揽瓷器活,陆离真心实意地希望池震能认识到这一点,毕竟第一天以搭档的身份打招呼的时候,陆离那匹草原狼就已经张着血盆大口直接往池震身上扑。

 

池震斑纹夸张吓人的眼镜王蛇似乎多少随了主,缺乏一点必要的王霸之气,看着跟他本人一样紧张,紧张得在池震身上把自己盘了好几个圈,恨不得打个结直接把自己的主人勒死在里头。池震只能假笑着探出精神力去跟陆离打招呼,小心翼翼地安抚他精神上支楞八叉的那些暴躁的触角,想让他冷静一点,结果才刚在陆离脑子外头转了转,就被直接挡了回来。向导有精神上的攻击手段,哨兵当然也就有防御的方法,陆离在这方面简直登峰造极,精神障壁宛若铜墙铁壁,怎么碰都是一头钉子。

 

池震想,操,老子不伺候了。

 

然后陆离让他赶紧收拾一下跟自己出现场,他就换了衣服跟陆离一起出了现场。

 

……没事,他也不是第一回真香。

 

陆离是一个玻璃做的冰块一样的人。他自己觉得自己在夜色里很黑了,可是一旦有光照到他身上,他还是那样剔透的一副样子。无数次在路上混杂的霓虹里,陆离和他的狼一起沉静地奔跑,在都市的喧嚣中,在于他们耳中几十倍扩张的喧嚣中,沉静地让肌肉伸缩舒张,一起爆炸出蓬勃的力量。累了,累得失语,不想去创造什么东西,因为一切都已经满得要溢出来。溢出来的那些东西,是声光影,是庞杂的幻象,唯独不是真实。唯独是空虚。空虚之外的壳子还那么硬,那么沉,寻常还击不穿。

 

有一次他们去老式居民楼办案,在楼下小卖部里,池震看见收银台上摆着那种他们小时候会吃的廉价糖果。西瓜糖,小时候觉得好大一个糖球儿,一口都包不圆,现在看着就是小小一点。还有那种包了玻璃糖纸五颜六色的透明糖果,各种水果的味道,糖纸拆下来小孩儿总是喜欢夹在小本子里,总觉得攒够一千张真能换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池震玩心上头,居然掏钱买了一小把,揣进兜里。他问陆离要不要,陆离要了一个橘子味儿的。池震说:“好眼光,我也最喜欢橘子味儿的。”他姐也喜欢。他姐会把所有的橘子味儿糖果从一把糖里挑出来塞给他,在他分化成向导之前,在他的精神力能够探知他想要探知的任何一个人之前,就有这样一只软软的手把糖果塞进他软软的手里。陆离没接他这句话,把糖纸展开,橘色糖果倒进嘴里,很冰凉的那种甜,好像吃掉一口冬天的阳光。他低头看那张玻璃糖纸,然后举起来,对着太阳,看阳光在多棱的糖纸上面折射的迷梦一样的颜色。池震看着他,好像看见一只眯缝着眼睛的大型猫科动物,皮毛上抖落自然的金黄,甚至是蓬松柔软的。

 

“看什么呢。”他问。

 

陆离说:“在看糖纸。”

 

池震一下没找到话接,就说:“哦,这个,这是挺好看的,我小时候也老看它……咱们是不是该走了?”

 

陆离没理他,自顾自地讲下去:“小时候和现在看见的就不一样了。小时候,糖纸就是糖纸……我分化是在十二岁,那天下午我妈也给我买糖吃。我……我家里那时候不太让我吃糖,她说理应当做个庆祝。”

 

你知道那天下午太阳很好吗?你知道一个年轻的,甚至说幼小的哨兵,他去看一张玻璃糖纸,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吗?你不知道,我每一个折痕,每一个缝隙都能看得清楚。那些反反复复在这些折痕里跌跌撞撞的彩色的光,全部都撞进我的眼睛。它们撞进我的眼睛,把它变成了一个万花筒,变成我能想象出来最多的色彩混合斑驳的样子。你不知道我当时以为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做一个哨兵是好的,我是要生下来去看这些斑斓的美丽的东西的。这个糖纸是透明的,透明也是一件好事情,透明的东西,没有任何的黑暗和谎言可以藏匿,所见即是真实,所见也都是五光十色……所见是橘子味的。橘子味以前是陆子鸣褒奖过的颜色,陆子鸣甚至为它写音乐小品,说它是G调上光明的三度和弦。

 

陆离应当是想说这些,可是陆离没有说。陆离看了池震一眼,池震的精神力就在不知不觉中与他融洽相接,然后池震就知道了一切。

 

陆离的眼睛在太阳下也像是无机质的玻璃珠子,这颗玻璃珠子被照成焦糖色,转动一下,里面依稀还有深藏的甜蜜在旋旋流淌。光影抹掉了他深皱的眉头,他的黑眼圈和深陷的眼窝,他浅浅的法令纹和下垂的嘴角。这一切都提醒着池震光的另一面陆离的凌厉肃穆和粗糙,提醒着他他的病态,他的疲惫,他不能够杀死的那些阴暗的心底的妖怪。

 

他说走吧。池震哦了一声,就和他一起走了。那一刻是他觉得离陆离最近又最远的时刻。

 

后来他们上床的时候,结合热把两个人的理智全都给吞吃干净了。这是一种很危险的状态,毕竟他们谁也没想到能跟对方如此的亲密,这种亲密又如此的恰如其分。陆离把池震的一只手用货真价实的警用手铐拷在一边的床柱,他就坐在池震身上,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白色T恤,后边含着池震那根东西,晃动他精瘦有力的腰。陆离的脸上扬起一抹非常傲慢的挑衅,池震觉得他在找死,就是在找操。陆离把手铐凉冰冰的小小的钥匙塞进池震另一只手里,好像塞给他一粒糖果,等着他去拆开包装。陆离的眼底一片朦胧,池震在心里瞎想,他想哨兵的五感不是比普通人都要敏感吗,那做爱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他很快就知道了。哨兵和向导的结合总是比普通人多出一层浪漫色彩,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们的精神和灵魂也可以合二为一。池震的精神力这一次没有遭遇任何阻拦,他像一滴水一样掉进了陆离被欲望的风暴席卷的大海,在惊涛巨浪里翻滚,看见浓黑的天空和折断的桅杆。他们驾着一叶扁舟迎浪而上,被豆大的,倾盆的暴雨浇得湿透。衣衫,头发,皮肤,都因为雨水湿透,然后紧紧地贴在一起,紧紧地粘滞相连了。

 

他清晰地感知到陆离的感知,他的心脏的鼓噪,他们怀抱着彼此在大西洋的舞池中央跳贴面舞,手铐是什么时候开的,他们都没什么概念,不过总之是没花什么功夫,甚至比陆离之前把池震拷在车里的时候都要解开得快一点。他在开锁的时候脑海里能够回放陆离把他铐上的过程,他在起身亲吻陆离的时候能够看见陆离脑海里升起的漫天绚烂的烟火,他们唇舌交缠,陆离伸出手环住池震的脖子,听凭他狠狠地操进他的最深处,彼此在对方的灵魂上打上烙印。陆离的眼泪断了线一样掉下来,一滴一滴,滑进他们正在亲吻的唇齿之间,好让他们都能够尝到这种苦涩又甜蜜的味道。

 

时空在人类的思维面前不过是一个概念,池震和陆离好像就这样掉入一个不被这个概念束缚的光阴的夹缝,掉进深渊最深处。池震说,这是我们头一回上床吧,陆队长。我们要精神结合了。陆离声音沙沙,嘲笑似的问,不愿意吗。池震就闭嘴了,改为默不作声地干他。这动作比起刚才更激烈,更凶,池震噬咬他圆润的肩头,他纤长的琵琶骨,陆离两肩后张,下巴扬起,脆弱的喉咙暴露在池震眼前,颈项延伸出令人心碎的弧线,蝴蝶骨高耸好像将要振翼而飞。毒蛇终于冲狼亮出獠牙。毒蛇说我一张嘴能够将你整个囫囵吞咽下去啊,灰狼则悠然自得地舔舐爪尖的毛发,告诉它,那请你张开嘴吧。

 

他们融汇成同一汪深潭。他们都不曾想到在他们的精神图景里,都有这样相似的彩色,也有这样相似的黑白。陆离读到恐惧,对他,对貔貅,池震也读到恐惧,对失去,对未来。又都读到希望,对亲人,对明天。还有他们自己。他们的精神图景都是被揉皱的玻璃糖纸,被小心翼翼地展开,未来要贴在彼此珍藏一生的密码日记本里。

 

一千张糖纸,可以换一个爱人吗。

 

死掉也无所谓。池震感觉到陆离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在做所有的事情,包括和他结合,和他在第一次滚上床的夜晚完成哨兵和向导之间的最高认同,全人类群体最为牢固的契约形式。池震这一刻居然觉得有些无处宣泄的激动。这是天生的。他们天生就应该如此,就该吸引彼此到这个地步。一旦遇上了,就没有再逃开的道理。陆离没有拒绝,池震也没有。这是因为某些别的东西,因为一些更大,更重要的利害关系吗?恐怕不见得。他们没完没了地接吻,抚摸,像凶兽舔舐伤口。

 

他想,陆离信不信神,陆离信神吗?陆离祷告吗?陆离的眼里会有天堂吗?陆离为了自己就死活不肯去的医院,那个生生死死挣扎的徘徊的地方,陆离的眼睛里,那是什么一种样子呢?福尔马林的味道会不会挟持所有的嗅觉,细菌会不会也在他的眼睛下密密匝匝地排列无所遁形,那些哭声叫声仪器的嗡鸣声,会把他折磨疯掉吗。陆离不愿意从检验报告上读取的真实,透明的真实,色彩来源于各种药片的糖衣,不是和幼年的糖纸如出一辙吗。

 

陆离最后在池震的怀里睡着了。他后来经常要这样才能够寻得片刻的睡眠。他的脸上带着触目惊心的一种易碎的安宁,池震低头看去,看见他孩童的一张睡脸,睫毛投下的阴影和青黑的疲惫融为一体。陆离的发质那么软,几乎让人联想起婴儿的胎发,从额际散落了,池震忍不住去轻拂,用下巴轻轻地压他头顶可爱的一个发旋。就是这样的睡颜让他噤声。那天的车上,让他隐瞒的,撒谎的,闭口不提的,就是这样的一幅图画。陆离形状好看引人亲吻的嘴唇,也和那天一样,开启一个欲言又止的缝隙。不要说。说了之后,虽然也不会改变什么,但不说也没有什么要紧。那么,就不要说。

 

那要是个笑容该多好啊。

 

池震想在所有事情都还没有发生的二十六年前,陆离还没有成为哨兵,他还没有成为向导,他们还不具备结合的条件和可能,他们还拥有好像望不到尽头的幸福的童年生活。陆离也可能坐在家里的琴凳上,就像他坐在他姐姐的琴凳上一样,有一只手轻轻按着他们,教他们弹奏G弦上的三度和弦。

 

黑白琴键落下的时候,是柔软的,晕开的,涟漪一样的声音。

 

池震不知道,陆离做了一个颜色很好的梦。这个梦境里面,陆离和池震又坐到天台。他们在没有护栏保护的地方把脚垂下去,在随时可能坠落的边沿,把身上的枪掏出来,丢下去,看它摔成破碎的零件,也没有人要对它立案侦查。

 

在这样轻微的报复的快意里,陆离的脑袋会忽然埋进池震的肩窝。他会清浅地呼吸,享有安逸的无梦睡眠。

 

他是个有病的人。他要到这里,就可以了。

 

嘘。不要弄碎了——

 

天堂是玻璃做的。

 

是彩色的。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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