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冉/Cherish,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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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像画师:寒上词

啤酒炸鸡和三俗爱情小说

原创,校园BG

翻文件夹翻出来的高中的坑,顺手写完了,可能挺幼稚



我每次约陈思远出来都要点一支烟,放在天台的边沿,烟灰会掉在天台内侧。陈思远抱怨过:他觉得我这样像不良少女,但其实又不是,我根本不会抽烟,于是他深感我有辱“太妹”两个字的威仪。我说烟是请死神抽的。传说我们学校的天台有人跳过,死了,我笃信有死神在。陈思远对此倒没有什么异议,甚至对我将死神设定为失意而油腻的中年男子表示了嘉许,他说这很卡夫卡。我说滚吧,你压根没读过什么卡夫卡。我也没有。那就是道听途说来一个音韵合适的三音节词,在这个语境内说出来十分合理顺遂,仅此而已。


陈思远还跟我一本正经的提建议。他说即使死神是个失意而油腻的中年男子,也不见得会喜欢抽二手烟,还要害我们也跟着一起抽。


我没有理他。


此刻我也正提着一盒炸鸡,美团订的外卖,口味尚可,价格低廉。我在等陈思远买啤酒来。

 



事实上我头一次见他的时候,是我在喝啤酒,他在吃炸鸡。我们是天台上两个失魂落魄的影子,衬得一边那对低年级情侣的絮语格外甜蜜。我没吃饭吗?我记得不是。晚自习走到尾声,我是没有理由不把我自己的胃塞满的。但是那天晚上陈思远的炸鸡香得让我像饿了十辈子一样,甚至被吸引到他旁边去。


我问他:“同学,不好意思,能来一块吗?”


他忧郁地瞥了我和我的啤酒一眼,沉默地让出了他的炸鸡盒子。我从里面矜持地挑出一块鸡腿,然后为表谢意,把啤酒罐子递了过去。


陈思远没接,小声问:“不合适吧?”


我说:“我拿吸管喝的。”


然后我就叼着我的吸管,在他旁边坐下了。用手机点外卖和购买酒精饮料在我校都是禁止的,当然逃课上天台也是。陈思远看着我的眼神,和被逼良为娼也没有什么不同。我被他这个眼神吓到,刚开始犹豫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的时候,就看见他以壮士断腕的决心,以远超他应有水准的豪气猛灌一口,再递还给我。我这时候接着微弱的光看清了他的长相,不好看也不难看,和我一样是普通人,和我的前男友一样是普通人。


啤酒罐里的液体哗哗地晃。陈思远一口喝见底,真是丝毫也不见外。他大约也知道愧疚,又悄悄把炸鸡盒子往我这边再推了推。


“啊,韩剧里不是都这么演吗。”我看着他,他把刚啃完的骨头和那个空酒瓶子丢进一个塑料袋里,边擦嘴边说完他的台词:“啤酒和炸鸡搭起来是会比较好吃。”


他的语气无比真诚,我那时候就想,这男的活该一辈子找不到女朋友。


后来我知道他当时以为我是个太妹,他不一口干了那杯酒我可能就会一脚把他踹下去,我就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很多事情都是有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第二天换他买啤酒作为赔偿,我们又到天台上去了。我整个高中时代都循规蹈矩,陈思远也是,平时我们不出头,不参加集体活动,在社团里没有突出表现,也不是学生会的一份子,我们都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以及接下来的许多天。高三一班陈思远,对他我只知道这么多,这位陌生的共犯。他许多其它的事情,我都是在之后的日子里慢慢慢慢地了解到。


大榜贴了以后,我同桌跟我说:“哎,你看,年排上一班不是一直垄断起码前十的嘛。这回断了,少了一个人啊。”


我说:“谁?”


“陈思远,”同桌说,“高三一班那个陈思远。听说之前就是因为语文特别好才能稳住在第十的,这回作文写砸了。”


我当时心里想:意思是之前都没写砸过?这就很厉害了。


她还不饶过我,和我说:“哎,你也是。那个渣男怎么那么会挑时候跟你分手啊?要不是这个事情,我看你一模肯定不止考这么点……”


“别给我找借口啦。”我说。


她就怪我袒护渣男。

 



写过“爱是平凡生活的英雄梦想”这种了不得的话的法国女作家玛格丽特·杜拉斯,写过一本名为《情人》的小书,讲一位中国少爷与法国白人女孩在东南亚殖民地的爱情故事。陈思远将这本小书随身携带,或同一堆书一起抱着,或背在书包里,多少有点隐藏的意思。是王道乾的译本,背面有著名台词: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大概在第五六次见面的时候,陈思远把这些和故事梗概都讲给我听,我就用没沾炸鸡的那只手去抢他的书。


他吓得差点掉下去:“你干嘛!”


我说:“吃你安利。”


陈思远说:“这口安利不吃也罢。”


我说:“我总得了解一下你的人生之书嘛!”


结果粗翻两下就看见“乳房”。


陈思远虚弱地辩驳道:“这不是我的人生之书啊。”等到我又陆续翻过他带来的《挪威的森林》、《失乐园》、《洛丽塔》和《甜牙》之后,他干脆就不辩驳了,甚至也没对我将它们称为三俗爱情小说表现出任何的挣扎,只说:“彼此彼此。”然后看我光速关掉手机屏幕,某绿色文学网站的页面闪灭在黑色背后。


“彼此彼此。”他又强调一遍。


好,我承认这方面我是稍微比他低级那么一些,他让着我。


日后我在大学里,在宿舍和朋友无所顾忌地议论晋江文学,在文学社团大谈纯文学作品里的情色描写,还是会想起那时候没有来由产生的不坦诚。


愧是心里有鬼。


这句话也是陈思远跟我说的。现在谐音梗用出来是要扣钱的,我看陈思远用拆字梗也应该扣钱。


陈思远是个文青。这类男生在我枯燥平凡的高中生活中真的未尝一见,一来文青在今天差不多已经是个骂人用的词,二来大部分男生都将时间大片抛荒于课业,或者篮球与运动场。晦涩难懂的纯文学尚不及一块炸鸡能够果腹,带来的灵感也不比酒醉的微醺更多。最最危险的是,看不懂觉得枯燥尚能有一夜好眠,设若看得懂了,又要为了它在心里多少哭成一场大雨滂沱。但陈思远仍然坚持阅读,这是他特别的地方,虽然在我而言更是他二缺的地方。陈思远理科生的榆木脑袋,即使读过这么多或三俗或高贵的爱情故事,也还是不懂得爱情。


譬如上次我和他谈到我的前男友,在缭绕升腾的烟雾里我不指名道姓地说起那天晚上,前男友以课业繁重为由跟我分手,隔天被抓到翻墙去网吧包夜。陈思远居然和我说:“那不是很好吗?他都翻墙去网吧包夜了,你还要在高三跟他谈恋爱?”


这句话槽点太多,我一下子不知道该从哪里吐起。


“他长得帅吗?”陈思远问。


“不。”我说。怎么能说前男友帅呢,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陈思远说:“那不就结了。”


我觉得不能我一个人受这种无端端的伤害,所以我也要旧话重提。接下来他又跟我发牢骚,说怀才不遇,语文老师又在他的作文下面龙飞凤舞批语“不知所云”的时候,我就说:“那又有什么问题呢?人家只不过是指出你的不足而已。”


陈思远说:“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那高考考官呢?”我说,“你的哈姆雷特和他那本是一个版的吗?”


他灌下一口啤酒,我狠咬一口炸鸡。


长吁短叹,烟又快烧完了。

 



之前有人来我们学校做宣讲,说吸烟的害处,还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张圆形的不干胶小贴纸,建议我们在平时会看的地方贴一下。


贴纸上写的什么字我现在大体已经忘了,大意是做无烟一代,不学抽第一支烟,总之说得更官方一些。当时班上议论纷纷,女孩子们很多都说不喜欢抽烟的男的,几个有女朋友的还被暗里强迫把这个贴纸贴在了课桌上,和时间表课表什么的并列出现。


我当时看着,心里觉得有点不踏实。


晚上的时候和陈思远见面,陈思远说:“你们班听那个讲座了没有?”


我一边掏出打火机点烟,一边说:“班会统一主题嘛,听了。你们也发那个贴纸了?”


陈思远说:“是啊,发了。我还贴上了呢。”


他一直盯着我手里的烟看。我说:“这,这又没关系。反正又不是我抽。这天台空间这么大,也不见得能吸到多少。来,我们往边上坐点。”


于是他就和我一起往边上坐了一点。


“月考怎么样?”他问。


“就那样吧。”我说。


陈思远点点头,不说话了。我发现他今天情绪有点不好。


“你考砸了?”


“那倒没有,”陈思远说,“只是作文分数上不去。”


我想起最近一次月考放榜的时候,我同桌又和我八卦年级上的事情。她说上次考砸的那个陈思远,这次语文卷子倒是仍然做了范本,扫描了印下来贴在楼道宣传栏,可是作文还是没上五十。


“听说其他科考得可好了,”我同桌是课代表,在老师办公室里经常听见别的班的风声,“以前偏科,现在不偏科了。都说这样保持下去,985差不多胜券在握。”


于是我学舌安慰陈思远:“不偏科不就好了,可以慢慢来的。你不要贪心不足!我才会个什么啊。”光一个数学就能把我按死在沙滩上。


陈思远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你不要妄自菲薄。”


他说话总这么一板一眼,而且总是乌鸦嘴得可以。

 



不顺利的事情没有来得很慢。


我们学校原本不是无烟学校,老师下课的时候偶尔会在室外或洗手间吸烟,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不过这一阵子不知道领导抽什么风,突然要参评一个什么奖项,所以必须要赶紧挂牌无烟学校。学校通告全校禁烟,老师们在办公室也议论了一阵子,不过校方行政拿出来的命令,谁都没有办法。


然后就是浩浩荡荡的检查。


隔壁理科普通班被抓了好几个,罚得都挺重的,通报批评了,写了很长的检讨,还叫了家长,大有杀鸡儆猴的意思。其中一个被选出来在国旗下讲话的时候向全校朗读自己的检讨,检讨写的很好,语言流畅,认错态度诚恳,对于吸烟有害健康的认识尤其深刻,我甚至怀疑是老师出面修改过。


被选出来的那个人是我的前男友。


学生们仰着脸,主席台上说话的人,脸和声音都在燥热而剧烈的日光中模糊。


一开始我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陈思远也没有,顶多是我因为前男友落到这个情形觉得有些微妙。我们还是照样上天台去,照样点一支烟。陈思远看着我说,觉得这样有点危险。我乐意做规则的破坏者,但绝对不希望把自己置于那样尴尬的境地,于是看了一下我买回来的烟盒,说:“还有最后一支,今天点完了之后,就不买了。”


陈思远说:“其实禁烟也是件好事。”


他微微蹙着眉头,神情还是很认真,或许比平常还要认真一些。我听他说过,男厕所里经常乌烟瘴气的,老师和同学都在里面抽过烟,洗手间通风不好,味道不容易散出去。


我觉得继续讲这个话题不太好,就没有继续讲了。我招呼道:“吃鸡,吃鸡。”


那天我心里觉得不痛快,就吃了很多。为什么不痛快呢?我想有很多原因。譬如我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看上那个混混一样的家伙,还在心里为他辩护。譬如我觉得自己被这种人以学习为借口甩掉也太窝囊了。譬如我想找他还不如找陈思远呢。我撕咬炸鸡,宛如生啖其肉,心里的委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思远喝啤酒如牛饮水,吃东西却慢条斯理,吃一会儿,就看看我,又看看盒子。


我呛他:“嫌我吃得多啊?”


陈思远哪敢点头,陈思远摇头。陈思远说:“吃多点说明身体健康。”


“靠,吃多了会胖啊,你在想啥。”我说,“你难道喜欢这种类型的?”


然后陈思远温温和和地在夜风,在月亮,在星星底下,展颜露出笑容。他对我学舌了一句从动漫里看来的台词:


“我只希望我喜欢的人身体健康就好了。”

 



我不知道那是我和陈思远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早上早读课的时候,班主任很严肃地走进来,跟我们说发现天台上出现了烟灰和烟头。我当时心里一惊,但仔细想想,以前每天晚上我们都会收拾干净作案现场,这已经成了习惯性动作。最近有工人来学校施工,说不定就是工人抽了烟,然后丢在那里的。


“学校有监控录像,”班主任敲了敲讲台,“最好赶紧自首,不要等着我去抓人。”


我知道他是虚张声势。通向天台的楼道走的人很少,监控已经坏了,所以才会有大量小情侣敢于在那里谈情说爱。而且,就为了抓一个抽烟的学生?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学生。这也太小题大做了。


我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下课之后,照旧和我的课代表同桌一起去给语文老师送作业。我们年级组的办公室每层楼都有一个,基本上是按照教学科目来进行划分的,方便老师进行备课和交流。


意外的是,我在办公室里看见了陈思远。


这真的是我第一次在白天看见他。文科班和理科班离得挺远的,我们不经常碰面,也没有偶遇,更不要说约见了。根本来说,虽然晚上能够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但我和他也不是很熟,甚至没有加社交软件的好友。


同桌扯扯我的袖子,小声说:“看到了没?陈思远。他在挨训哎。”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眼睛这下就没办法从那边移开了。陈思远低着头,站在那里,姿态温良恭顺,但是看不出什么表情。正在和他说话的是一班的班主任,不是那种以凶悍著名的老师,对陈思源的态度虽然严厉,但看得出还在谆谆教诲的阶段。


“……你怎么也去尝试那个事情呢?……我还以为你是最不会做这种事的人……”


“对不起,老师。我知道错了。”


他的老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大,但是不要太放在心上,要学会放平心态。怎么也不该去学抽烟啊!你这要是让你妈妈知道了……”


我直接停住了脚步,直挺挺地冲着那边。我的同桌被我吓了一跳,赶紧扯我袖子,但是没能拽动我。


“老师……能不告诉她吗?”


老师也没打算为难他,松口说:“但你得保证,绝对没有下一次。”


“没有下一次了。”陈思远说,“我保证。”


我意识到有些东西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甚至不需要我来点头,不需要我来承认什么,也不需要我去安慰谁,因为陈思远是天字第一号大大大大傻瓜。


他不知道这件事不用承认。


他没有把我供出去。


他自首了。


陈思远低着头的样子和我前男友在主席台上低着头的样子莫名其妙的在我眼前重叠起来,这是一幅又悲哀又伤人的画面,汇成一片刺眼滚烫的日光模糊了我的眼睛,让我立时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这一次我轻易地被拽动了,头也不回地向办公室的大门走去。


直到走出办公室的门,我的好课代表还在叨我:“你干什么哪!这样真是不礼貌。”


而我想,陈思远,你这样真是一点也不礼貌。

 



炸鸡已经吃到最后一块了,我的喉咙很疼,陈思远没有来。


其实陈思远那之后就真的没有来过了,他在办公室里说“再也不会了”,就是真的再也不会了。他甚至都没有费心和我告别,我怀疑他知道那天我在办公室,所以这种尴尬还搞不好会因此被我庞揍的事情,他绝对不可能再做一次。


他的作文成绩又重回高峰,被印成范文发到每个班上去传阅。那次还是写新材料作文,给的材料大意是网友在激烈地讨论世上究竟有没有后悔药吃,然后要求根据那些讨论写一篇文章,题目自拟,禁止套作抄袭,不少于八百字。陈思远写的文章平铺直叙,笔调成熟而诚实,在列举第二个例子的时候他说,《百年孤独》里,马孔多的悲剧就是注定而不可逆的。诸多因果影响,不是拨动一粒石子,吞下一颗药丸,就可以全部重来。过去的都是不换的好时光,就是因为已经不能换了,所以才是好东西。


有些事就是会这样发生。


比如五天前,我们高考,毕业。比如今天我回来参加毕业典礼,已经披着闷青色的长卷发。比如我要走了,陈思远也还是没有来。啤酒炸鸡配三俗爱情小说的天台时光,最后也埋葬在我平庸的青春里,被时间的洪流卷走,一点痕迹也不会留下。


我保留的唯一希望是,未来会有一个人对我说:


“我只希望你身体健康就好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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