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冉/Cherish,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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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像画师:寒上词

【也青】半缘修道半缘君(全)

写完啦!放个合集!
谢谢大噶,希望大家喜欢这个青春校园灵异故事(?)

半缘修道半缘君

诸葛青高三那年的秋天,来得真的很晚。中秋节前一个星期的时候班头找到诸葛青让他准备一下板报。诸葛青写得一笔风骨凛然的瘦金体,每次出板报都是他负责抄写,女孩子们把底图画完,都翘体育课来看他抄粉笔字。诸葛青这一次抄黑板报,还按照语文老师的要求在旁边抄了一个好词好句的专栏。

好词好句是几个女同学一起找来定稿交给他的,诸葛青没有审过就一一抄上去,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们眼神有鬼,笑得狡黠,去问的时候又被岔开话题:“不说这个,你知道我们班要来个转学生吗?”

“都这时候了,还转学?”诸葛青故作不信。

那姑娘说:“还是北京来的呢!哎呀,真是浪费户口。不过听说也是个帅小哥,我们还算运气不错。”

诸葛青说:“怎么,未见其人,先动其心啦?”

“嘿,动你的大头鬼,人家指不定比你还能忽悠,我可不要自找麻烦。”

班头把那个转学生领进门的时候,诸葛青正趴在桌子上补觉。说是补觉,其实很不纯粹,事实上是侧着脸和隔壁组的女同学偷偷飞眼风,专心得五感封闭了四个,只留一双眼睛活跃又灵动,能准确无误地收发少年期青涩的暧昧信号。

没承想老师突然发难。他们那个笑面虎班头,也不和诸葛青发脾气,只是很大声的点他的名字,说:“诸葛青,起立。”

刚刚跟他飞眼风的女孩子悄悄说:“选C选C。”没想到诸葛青其实留了只耳朵,边站起来边笑眯眯对她说:“选什么C,选你才对。”女孩子虽然先开口作弄他,但是脸皮比起诸葛青还是太薄,被这一下撩得耳边飞红,低着头不说话了。

诸葛青和女同学联络完感情,才终于把目光投到班头和班头身边的转学生身上。他刚刚五感闭了三个半呀,现在眼睛是最敏感的时候,一下子就望进黑板上工工整整的两个楷体字——“王也”,是老师预先写在那里的,像日本动漫的开头。诸葛青默默念了一遍,王也,觉得这个名字好像惊鸿照影,在他心上挠了一下。他再去瞧他的人。王也是个很奇怪的,居然留发髻,班头也不管他,搭配着校服看上去也不显得突兀,好像他合该是这么长的一样。已经有女生在嘀嘀咕咕什么仙风道骨,声音又小又密。再看他整个人的体态,都是松松垮垮,眼睛却很亮很亮。诸葛青又一下望进他的眼睛里。诸葛青于是觉得,这个人真不一般,甚至于,怎么说呢,挺好的。

诸葛青学习成绩好,嘴甜人乖,班头平时乐意敲打他,但是还没有动真格的跟他发过火,这一回也一样对诸葛青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拍拍转学生的肩膀,说:“你坐到诸葛青同学左边的位置上去。”

这下全班人都在看他们,诸葛青也愣了一下。他们是文科班,男孩子属于稀缺资源,整个班正好是奇数个的男生,剩下一个正好就是诸葛青。他们校风比较开放,男女坐个同桌也没有所谓,奈何诸葛青太热爱拈花惹草,又的的确确算得上一方杀器,坐过去一个姑娘,只怕没有一个星期就要沦陷,班头就很有先见之明地给他空着。诸葛青左手边的位置从高一空到现在,还没有谁坐过。他时常寂寞地呼唤,说是虚左以待,但其实非常高兴有一张空桌子给他堆放杂物。不过桌面上一直都是干净的,以便欢迎红颜知己过来和他一起写作业聊天,疗伤倾诉都可以,诸葛青随时奉陪。

现在王也要坐过来吗?诸葛青琢磨着,自己究竟是乐意还是不乐意呢。但是讲台离他的座位再远也超不过七米,这才能有几步路,没等他琢磨出个结果,王也就已经走过来了。不仅走过来了,还打了声招呼:“是诸葛同学吧,以后咱俩就是同桌了,多多指教啊。”

诸葛青这时候耳朵也又好了,听得出王也从北京转学过来,他吞掉了一个是,吞掉了一个多,儿化音游离在他的鼻腔和咽喉之间,和声带共振。这一副腔调,这一把嗓子,无疑都是很吸引人的,诸葛青对此没有恶感。他觉得行吧,这个人做我的同桌也勉强够格。于是把自己的手交出去:“诸葛青,请多指教。”王也没有犹豫就握了。

两个人坐下来,诸葛青给王也把桌子收拾干净,边拾掇边好奇发问:“你怎么留着头发,你是道士吗?”

王也则嘿嘿一笑,不正面回答他:“你看我像吗?”

诸葛青却答不上来他这个问句。他探究似的把王也上下扫了一遍,最后还是点点头,说:“像,特别像,仙风道骨,出尘脱俗。道爷今年修为到什么境界啦?”

王也也不拘谨,立刻戏上身,一手里掐了个诀,另一手假装捋胡子,像模像样地回答:“前些日子已经臻达渡劫之境。”

诸葛青故作惊讶:“哎呀,那岂不是……祝您早日飞升上界。老祖你缺不缺腿部挂件,再不然双修道侣也不是不可以——”

王也假作持重,意味深长:“不成不成,渡劫之前我还得积攒功德,了却心愿,非得为人间斩妖除魔一段时日才行啊。”

旁边一个姑娘喷笑:“诸葛青你行不行了,这算什么,扩展业务范围啊?”另一个说:“你就是蓝颜祸水,修什么道呀,是个狐狸还差不多。王道长,你看好了,你眼前这一个就是个狐狸精,快快把他拿下,别出来祸害人家大姑娘小媳妇的。”然后一片起哄的声音,很快又在班头镇压下归于沉寂。

诸葛青没有再追问王也道士的这个问题,他谦谦君子一个,怎么好意思逼问人家,那多不好看,实在有损他的人设,不利于他的形象。况且王也是不是道士,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什么妖精鬼魅,才不怕他。

王也换了一个话题,问:“我看黑板报的字很好,是谁写的?”

诸葛青颇有几分得色:“区区不才。”

王也却笑了:“哎呀,你有一个地方弄错了,好词好句那一块,坚定的主题下怎么可以用那一句诗呢?”

诸葛青一看,傻了,只见“坚定”的大分类下面,他十分醒目地写着一句:“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王也还在那看着他,诸葛青暗叫不好,节操不保,果断装傻充愣,直说:“我不知道,这句诗怎么了,什么意思呢?”然后就见王也冲他勾勾手指头,他也从善如流地把耳朵凑过去。

只听王也在他耳边轻轻的说:“这可是首情诗啊,诸葛同学。”

他们这座位是在窗边,夏天的风吹进来卷起窗帘,外面年纪很大的乔木几乎要把枝叶伸进窗子,那绿色逼在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孔上,阳光也顺着这绿色的脉络延伸铺开。这太阳把诸葛青的头发晒暖了,诸葛青就把自己脸颊发烫也归罪于它。接着他还觉得头顶上有个地方痒痒的,于是太阳又罪加一等,这也怪它太晒。

诸葛青摸了摸发痒的地方,心里一动,想着:哎,也对,差不多到时候了。

新学期新气象,高三的新气象其实就是考试,铺天盖地的考试。今年国庆和中秋连在一起放八天,高三只剩下四天,放假之前,学校还要组织九月月考,教室里每天都笼罩着一股死气。

这时候学校又下指示让高三各班也参与国庆节的庆祝活动,形式上提倡书画作品,倒不必和高一高二一样搞朗诵或者合唱比赛。老师给宣传委员诸葛青安排任务,诸葛青转头就把任务交给王也。无巧不成书,高三的所有人都住校,只有他们两个人特殊。申请走读的王也和申请走读的诸葛青在第一天一同放学的时候在地铁站喜相逢,之后便理所当然地一起回家。放学时间地铁站总是大排长龙,即使坐地铁的方向不同,等待途中有人唠嗑作伴也是好的。王也得知诸葛青离学校住得很远,在市郊某座小山的半山别业,于是问他为什么要走读。诸葛青先是说了一句:“不可说。”然后又很没边际地讲:“人家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王也抹掉一层鸡皮疙瘩又抹到他身上。

因为这一层关系,他们俩一个星期下来已经混得很熟,王也甚至能够做到在诸葛青和妹子眉来眼去的时候给他当僚机,聊天打屁更不在话下,前天就不慎说漏嘴,告知诸葛青自己练过章草,现在果不其然被顺手抓壮丁。诸葛青过来拜托王也的时候用的是祈使句,他就算是毫无礼貌可言的直接下死命令,通知的时候样子也很彬彬有礼,王也甚至觉得诸葛青这个样子就让人没办法拒绝。他起先说:“上不得台面。”诸葛青说:“没有台面给你上,我垂青你就可以。”王也翻着白眼拿现代汉语词典打他,前一天语文老师讲练习的时候说过垂青有爱悦的意思,而诸葛青痛斥他思想太复杂。哎,试问什么人能够拒绝诸葛青呢?王也越和他相处越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写个字也不是什么大事,索性答应下来,第二天就拿给诸葛青,诸葛青又当场挂在教室后面。

王也写的句子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整个班都为这个句子安静如鸡,然后学委推推眼镜,意味不明地引用了一句:“……上海的穿旗袍,北京的谈国事,都是禁止的……”诸葛青想她应该是用了反讽的手法。王也隔天就又把那张字换成“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先前那一张,王也跟诸葛青说要讨回来。诸葛青问他:“你要来做什么?”王也很诚实地说:“揉了丢垃圾桶。”诸葛青痛心疾首:“那算了,还好我私藏了,真是不知道爱惜。”王也说:“得呗,祝您好好珍惜那难得一秒。”后排姑娘差点把自己笑到地上去。

这还就算个小插曲。生活的主旋律是,王也为了这场考试差点把自己学秃。北京的卷子跟这边完全不是一个套路,他看着那张数学练习卷的眼神简直就像是在看妖怪,随时要拔剑伏魔的样子。诸葛青友好地说:“有不会可以问我。”王也把卷子递过去问他倒数第二题怎么写,诸葛青让他等一下,转头就去找戴着眼镜的三无系美女课代表诚心讨教。王也等到地老天荒,长了一身的草,诸葛青才施施然回到座位,居然也能给他讲出个一二三来,使王也肃然起敬,并决定以后再也不向诸葛青询问题目。

考试时候要分考场,诸葛青和王也的考场中间隔了一个楼梯口,但这不妨碍诸葛青锲而不舍地跨越万水千山来打扰王也复习。诸葛青最开始用的理由是传授王也考试秘籍,王也以为诸葛青提前知道考题,很有兴趣地听他讲,结果诸葛青说王也教室监考的那个物理老师以前他也遇到过,盯着她的长腿看考试起码提高二十分,王也送了这厮一记友情破颜拳。后来他们倒是也互相抽背默写、文综和英语作文常用句式,兼抱怨上一场出卷子的老师不是个人。

两天过去,是个学生都感觉自己除了拥抱假期不想做别的事情,结果放学之前就收到大批假期作业,一数十七张,俨然是放寒假,王也的眼皮子都快跳废了。他跟诸葛青说:“我这个中秋节不回家了,住在宿舍。”他们学校宿管是学期全日制的,高三生的确可以假期留宿。诸葛青咦了一声,问他:“你不要回家陪爹妈的?”王也说:“他们都在北京,我一个人待家里铁定学不进去。”诸葛青就更奇怪了:“他们都在北京,你干嘛要浪费北京户口,你们分数线明明比我们低七百二十分。”

王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他这句话,只好半真半假地说:“我是来降妖除魔,匡扶正义。”诸葛青入戏道:“道长光风霁月,小子佩服,就是不知道道长您降的是什么妖,除的是什么魔?”王也顺遂接上:“我是遥遥听闻这一带有鬼气森森,怨灵作祟,好像是有大妖要搞事的征兆啊!于是赶紧过来平定妖乱……”诸葛青眉头一挑,王也未及发现,他又恢复戏精常态:“道长高义!那就祝我们道长首战告捷!”王也捋着不存在的胡须笑得相当慈祥。

诸葛青的红颜知己之一,前排个高腿长在少年宫学击剑的体委傅蓉,生无可恋地转过头来,问他们:“你们的修真剧本,什么时候能演完?”王也说:“投资人给的钱多,还能再拍八十集。”诸葛青说:“对对对,也不看看投资人是谁。”傅蓉问:“谁?”诸葛青一脸的孺子不可教:“这你怎么能够不知道——除了我们也总,我就问你,还有谁?还有谁!”傅蓉一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妈的,改霸道总裁了,诸葛青你是小娇妻还是白莲花小秘书。”诸葛青一本正经:“讨厌,是黑莲花狐狸精恶毒女配。”傅蓉只想把自己眼珠子都抠出来,赶紧把桌子上的东西扫进书包,忙不迭告辞。王也高声:“不送!”傅蓉高声回:“不送!”诸葛青捂着肚子笑成傻逼,等收拾好东西跟王也说拜拜的时候,还上演了情深深雨蒙蒙的做作戏码。

中秋留校的人寥寥无几,到十五的时候几个钉子户也回家过节去了,王也却仍然留在宿舍,还被寂寞的宿管大叔邀请去共同欣赏中秋晚会,历经八百回客气才终于成功婉拒。当夜十一点,月明当空,一轮满月底下藏不住凡间不容物。他提着一口绝不作假的开刃宝剑,一身睡衣,悄无声息地到学校操场上去。但凡有人能看见他,一定会忍不住赞叹一声好俊的身法,一如诸葛青初见他感觉,尤似惊鸿照影来。

王也的眼神里没有什么调笑意味,他今天和诸葛青说的就是大概情况,按他武当的师兄交代他的,这个城市里的确有妖鬼要搞大事。而他本来是随便挑的一间高中来读,却在初来时就感觉到,这个地方有非常,非常重的妖气。王也觉得心很累,他又不是日漫男主角,明明还需要累死累活地高考,为什么还要累死累活地捉妖。王也越想越烦,赶紧多念几遍清静经,然后长剑在胸前一横,深吸一口气,出了起手式。

他一脚踏出,踩中奇门中宫,一片幽蓝光芒在他脚下炸开,王也舞了一套看不出什么机巧的剑,停步的时候恰恰好是剑指东南。王也心道:好家伙,却是藏在这里,中秋也没有离开,想来已经化人,却无家可归。他心里把留宿学生排查了一个遍,甚至怀疑到刚刚招呼自己看电视的中年大叔宿管身上去,最终在想起大叔剔牙的样子之后嘴角抽搐地放弃这个猜想。

王也嘀咕一句:“哎,八月十五,中秋不宜杀生,且放你一马。”说着转身走了,一路走一路打哈欠,觉得自己真是多管闲事白费力气,兼还担心成绩至今出了几科,他觉得自己数学要糟。

他回去有十五分钟了,一身便服的诸葛青才谨慎地从学校东南角那棵凤凰树上跳下来,蕨类的鳞状叶片羽衣一样掩映他的身形,月光滑落他肩膀,把他的影子掉在地上,头上多出一对狐耳的柔软轮廓。他的面容则无论离得多近都好似模糊不清,看不真切,有云雾阻隔了似的。

“嘿,他还真没骗我。”诸葛青暗道,想着下周看见王也,只怕他黑眼圈又要深了。又想王也这一套剑舞得真是漂亮,方向指的也准,只可惜打草惊蛇,连带他的事情也办不成,实在也误打误撞了一些。如此伸了伸懒腰,再抻平衬衫,拍拍牛仔裤上的灰,确定自己又是人模人样,玉树临风了,才几个闪身消失在夜色里。

考完以后放大假,到第二个星期的周六,成绩才全部出来。卷子讲评已经尘埃落定,这个周末注定是要比以前的几个清闲自在一点:心理上丢掉了一个包袱,还没到点开动下一台机器。

王也从北京来,按理说乍一考这边卷子应该有点不适应,但是第一次月考的成绩发下来,就能看出他除了难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数学,明显是适应良好。班头在周一班会课上狠狠地表扬了王也同学,并仿佛轻描淡写地表示诸葛青再这么退步下去,他迟早要把诸葛青的爹妈请过来喝茶。

诸葛青边疯狂地补假期没写完的作业跟王也抱怨:“班头真是小心眼,我只不过比上一次退步了一名,那还是因为你转来了我们班,排到我前面去。”王也懒得驳斥他作风散漫,顺了顺他的毛,岔开话题问他:“你是不是这个星期天约了他们去打球,我非得去看不行吗?”

这话倒是很成功地吸引了诸葛青的注意力。男孩子嘛,不管什么年岁,还是以好动的居多,篮球场就是集运动竞技和社交于一体的地方。风流浪子如诸葛青,打球的时候还能吸引来一票女生,在场边吱哇乱叫。高三学生休息时间短,除了每周大发慈悲给出的两节体育课,就只有周天下午的时候可以打球。当然也有个别痴儿趁下课也要跑去操场过两把手瘾,被老师领导抓着了基本就凉凉,诸葛青不爱招惹这些肮脏的成年人,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在周天约人打。至于王也,王也看球,但是不打球。这可太妙了,他一八几的个子,比诸葛青还高两指,不会打球,只能站在场边。但姑且是为了诸葛青吧,他居然至今没有缺席过周日的篮球活动,每每袖着手站在一边,诸葛青进球了就懒洋洋叫两声好儿,声音被淹没在三个年级迷妹的声浪里。

所以王也琢磨来琢磨去,总觉得自己出现在那儿不太合适,产生了半真半假的推脱心思。诸葛青哪管他这个,特别理所当然地说:“那你给我当个迷弟也妥,非常合适。”王也狠敲了他一个爆栗。诸葛青捂着脑袋——他今天戴了一顶鸭舌帽,王也这一指头敲偏,没打到头顶心,但还是疼得他龇牙咧嘴,王也看得心惊胆战,直想:我的乖,诸葛青演技愈发精湛,这特么眼泪水儿都快出来了。

诸葛青抱着脑袋欲哭无泪,他为这事儿苦了整一周了。打八月十五那天现本相,恢复人形之后狐狸耳朵起码得支棱个小半月。要是在以前,这整个班都是普通人,施个幻术也就罢了,但是十五晚上看过王也舞的那一场剑,诸葛青就清楚,什么程度的幻象也不能够瞒过道长的眼睛。他索性就找出顶帽子把耳朵塞了进去,逢人问起,只说是头发剪残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多亏他平时在这种事情上足够龟毛,大家居然都对这个解释适应良好。班头甚至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小朋友,该不会是去找什么Tony老师洗剪吹烫染焗了吧?”诸葛青把帽檐一扯,低眉顺眼:“Tony是什么?那位老师叫做Johnny。”班头愣是被他逗乐了,一巴掌给他推进教室,刚好踩着上课的钟点。

狐狸耳朵天生敏感,打这一下可了不得,诸葛青把一连串痛叫憋回去,左想右想,这一下还是不能白挨。赶紧发挥水磨工夫,缠着王也:“你可必须得去。”王也本来也就象征性地问问,被磨得实在无法,也只能漫应一声:“得嘞。”

如果不打球,住宿生返校是在周天晚上七点钟,所以周天下午诸葛青到操场的时候,那里空阔安静,只有王也一个人。王也在逗猫。他们学校里边原本有很多很多只猫,到了泛滥的地步。前段时间学校插手整改了,就只有一些胆子大的还留着,别的大多自己另谋出路。王也手底下乖乖蹭着的是一只黑猫,看起来很享受的样子,直把脑袋往王也手里送,让那表情向来让人不太好懂的道爷,露出十分世俗的情绪来。诸葛青分辨了一下,觉得差不多可以称为宠溺,宠溺之外,也许还有一些慈悲。

他不由得拉紧了一点自己的鸭舌帽帽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诸葛青这步子声音不小,猫听见了,又蹭了王也两下,扭头就走。王也颇无奈地看看它,又看看诸葛青,产生出莫名的想法,只觉得自己哪个也惹不起,也怪罪不得。王也站起身来,诸葛青就把球丢给他:“他们人还没到,我教你打两下。”

这是诸葛青单方面跟王也讲好的,早一点过来,他也可以教他打打篮球。最开始提的时候王也没有应承,但是果然来得很早,甚至早于诸葛青,没有让他空等,之后每一次都是这样的情况。

王也接了球,说:“看我给你秀个大的。”

诸葛青依言站在场边看,王也有模有样地运球跑到半场,一抬手,居然出去一个很漂亮的三分,这还不止,这样的距离,他居然还投的空心,诸葛青没忍住叫了声好。

王也露出一个深藏功与名的微笑,问他:“这把够炫吧?”

诸葛青老老实实地说:“炫得不行,真到了打起来,希望道爷您还能炫得出。”

他心里知道,王也能有这一手,事实上都是因为他本身是个练家子。以王也的功夫,站在原地,那篮筐即使是再远一点,要空心或者打板也都可以做到。但是真的打起球来,这优点又会变成缺点,因为王也其实并不懂得什么打球的技巧,混进操场上那群油子里,只要这一手投篮功夫被发现,可能控球的时间都不会有多少。

诸葛青想着,吹了声口哨,觉得果然还是自己老道。王也明白他意思,假装挑衅地冲他勾勾手指,诸葛青就跑过去接球。他们两个就这样在操场上你来我往的打攻防,玩了二十来分钟,人才陆陆续续来了,王也又站回到场边上。他来得可早,等到身边围了一片看球的小女孩子,他还是据有全场最佳的观看位置。

有一个不知道高一还是高二的小学妹问他:“学长怎么不上去打?”

王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不会,打个哈哈道:“我就来看看我哥们打球。”

小学妹追问:“哪个哪个?”

王也这下子倒是不见扭捏,甚至还有点儿自豪地那么一指:“看见没,就正在上篮那个诸葛青——哎我操进了!好球好球……”

诸葛青听见他声音,转过脸来喊了一声:“老王啊,别说脏话!”

王也啪一下捂上嘴,苦哈哈叨念几声罪过罪过。小学妹给逗得,笑得花枝乱颤,还纷纷掏出手机拍照,个别几个慨叹有生之年终于拍到高三级草。刚刚问话的那一个不怕生地继续调侃王也:“哎学长,你跟那位帅哥戴同款帽子又来看他打球,你们是不是一对哦?”王也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怕晒也戴出来一顶鸭舌帽,发髻拆成马尾在脑袋后边晃悠。他一边义正辞严地否认:“小姑娘年纪轻轻脑子里都想什么东西。”一边心里边狠狠记了诸葛青一笔,抬手就要把帽子揭下来。

这时不巧,他刚好又看见诸葛青看过来,鬼使神差地又把掀了一半的帽檐扣回去,压得低而又低。旁边的妹子突然飞出一片噫声,他哭笑不得地转头走出包围圈,说:“好啦!这位置让给你们就是了。”小学妹说谢谢,王也摆了摆手。

一会儿就到中场,他想起来应该给诸葛青买瓶冰可乐去。

进入十月中旬,这个学期的假就只剩下元旦一个可以期盼,学生们在题海中叫苦不迭。这样捱了半月,校领导总算大发慈悲,给他们放一个双休当做假期,消息公布的时候,整个学校屋顶都要给高三的欢呼声掀翻。

王也本来盘算着继续住在学校宿舍,然而诸葛青大声抱怨他浪费大好假期,竭力撺掇他来自己家里做客。王也在这个城市无亲无故,外宿也没什么大不了,于是打电话给请来做饭扫除的钟点工阿姨知会一声,周五就背起书包直接去诸葛青家。王也除了一个斤把重的大包什么也不带,反正他们两个年岁个头都相当,衣服互相穿一穿也不会有什么所谓。

诸葛青的狐狸耳朵还没有缩回去,但是他不是很害怕被发现。他很乐观:王也下课的时候往桌子上一趴,五秒之内就会睡得人事不省。早上醒得也相当不容易,每天都是呵欠连天,踩着铃声来到学校。诸葛青只要比王也晚进被窝早起床,就妥。

就算不妥,被发现了,诸葛青也不怕他。妖怪怕道士,道士捉妖。但是诸葛青不是狐妖,诸葛青是狐仙,是实打实有仙人筋骨的那一种,真要算起来,身份上可能还压王也一头。虽然王也的路子对狐仙也一视同仁地克制,诸葛青在他手里讨不了什么好,他见过的事情,降过的妖魔,却不一定就比王也要少。他现在的年岁修为,庇佑诸葛家在的这座城市不够,庇佑一所小小学校还是可以。王也在查的妖气,他也在查,知道得也比初来乍到的王也更多,诸葛青这时候只觉得马甲掉不掉只是一件无所谓的小事,不让王也知道,只是为了不要惹是生非。

其实他多少也有一些顾虑,总害怕王也是那种古板不知变通的老道,狐仙也要当做妖精对待。诸葛青的这条命,这个狐仙的身份,对于道士来说其实非常值钱,他只希望王也不要是那种坏胚。同时他本相又是那种人不人妖不妖的样子,不免担心王也会因此疏远。诸葛青边翻找自己的公交卡边想着这些愁闷的事情,带出来显示在脸容上,王也看见了以为是他找不到,伸手就从诸葛青叠在桌子上的一摞书里替他摸出来。

诸葛青怪道:“这你都知道放在哪里?”王也说:“我掐指一算嘛,咱俩谁跟谁,你的事情我哪里有不知道的。”诸葛青心想只怕你真是不知道一样,但又因为王也的话更加安心。他听见后面傅蓉痛不欲生地说:“这狐狸居然真的把我们出尘脱俗王道长骗动凡心了,这怎么了得。”居然还觉得有几分嘚瑟。

他嘚瑟归嘚瑟,趁着王也去上洗手间,傅蓉扯他的衣角,问他:“你怎么回事,那个结束了没有,就急着跟小情人同床共枕?”诸葛青闻言大骇:“我怎么觉得你这话污糟污糟,还是在问个生理期的姑娘。”

傅蓉虽然看上去是在少年宫学剑,但其实自己家里也开了一间武馆。这武馆也大有玄机,于凡人看,只是传扬中华传统武学,从小孩儿强身健体到大爷大妈晨练一条龙包全,于诸葛青这一道上的人看,则是极厉害的卫道斩鬼剑了。她妈妈是武馆主人,在少年宫也客场开班,从小对她言传身教,傅蓉他爹则是个段位很高的大厨,做菜的刀法也是得自家传,两相加和,傅蓉的身手有多么厉害自不必说。诸葛青到现在都记得,高一军训野炊,傅蓉提刀一舞,西红柿大白菜全都开花,切瓣薄如纸,切丝细如发,其杀气腾腾又精彩绝伦的切菜方式艳惊四座,直接杀灭了三年来除了诸葛青以外的所有烂桃花。

她会知道诸葛青的身份,是在高一那年学校组织春游的时候,诸葛青点他们班群芳谱大概刚好点到她,加上两个人路数很对,两天一夜时间里你来我往地撩闲是没有停的。返程公交车上诸葛青睡得天昏地暗,颠簸几下,一靠靠到傅蓉肩膀上去,结果傅蓉一下感觉出一个在诸葛青脑袋上没看见的东西来。她功夫不弱,五感比常人要好许多,既然已经摸到,定睛看去诸葛青随性而为的幻术也能看破。她不放心诸葛青这个劣质术法,赶紧把诸葛青拍起来。她先是自报家门,摆出架子好一顿教训这个不长心的,然后赶紧顺杆爬,涎着脸问诸葛青能不能上手摸摸,被诸葛青以卖艺不卖身为由严词拒绝。

傅蓉一脸生女外相的受伤神情,说:“你不要只知道和他情好日密,你知不知道他是武当的人?武当的道士比龙虎山的规矩还多,脾气还臭,性子还倔,他一套太极推到你身上,一套剑招招呼到你身上,你就知错了。”

诸葛青说:“这个就不用你管了,规矩多就多,谁还不是小公举咋地,他还能有我矜贵呀?”

傅蓉说:“这个词太不适合你,你现在只能用投怀送抱来形容。”

诸葛青不跟她计较,王也回来了,他一招手,王也就心领神会地背起书包向外走,还帮诸葛青拿了外套。傅蓉看着只觉得一双狗眼要瞎掉,撇着嘴也招呼小姐妹们一起回家。

说诸葛青家是半山别业,真的不是吹牛。王也和诸葛青一人背一个死沉的书包,要爬到半山腰才能见到诸葛家的家门。家门前蹲两只石狮子,王也心说这家里财大气粗也不输他老爹王卫国了,一只狮子怕都要十万往上走。推门先是一进院子,然后才是仿古装修的一栋别墅。里面简中装潢非常大气精致,玄关显眼的地方放了一座神龛,里面供的是一尊牌位,王也觉得太好奇未免失礼,于是不做过多关注,他事后当然非常后悔,但那毕竟已经是后话。

这个周末的诸葛家倒说不上是狐狸窝,诸葛家爹妈出门游山玩水,堂兄弟姊妹几个也多是各回各家,只有诸葛青和他弟弟诸葛白留守。诸葛白年纪小,还没有到为了本相人相苦恼万分的年纪,但是已经知道道士一旦迂腐起来,就不是好惹的人,于是一看见王也的道士发髻就暴露出非常大的敌意,诸葛青只好打圆场说他奇怪的电视剧看得有点多,最近演的这一部里道士是大坏人。王也念在诸葛白还只是个小学生,不跟他计较,反而觉得这兄弟两个都很好笑。

晚饭是家里请的阿姨主厨,南方菜系,口味比较清淡,使北京人王也觉得很新鲜。诸葛白被他哥看住了,在书房写掉作业,就乖乖回去房间早早睡觉。王也说:“真想不到你还这么会哄小孩子,我以为你只会哄班里那些姑娘。”诸葛青说:“我还会哄你,你愿不愿意试一试?”王也赶紧摆手敬谢不敏,免得这厮又拿肉麻当有趣。

他们饭后都不想急着学习,决定到山上去走一走。路上王也犯职业病,灵识探出去,只觉得这片地方真是意料之外地干净,一丝一毫的妖气他也感受不到,这是不寻常的。但他想也有可能是因为诸葛青一直在边上叽叽歪歪导致他分心,不能察觉到道行低的小精怪。他走神诸葛青也不乐意,拼命伸手晃他眼睛。王也到后来干脆就是故意不理他,诸葛青又岂能被这一点小挫折击倒,抬手在空中停了一停,下一霎就把个发光的小玩意儿举在王也眼前。

王也先是一惊,然后发现诸葛青手里的居然是一只萤火虫。他四下里张望,也没有看见任何一只别的萤火虫,于是更显得诸葛青手里这一只难得。王也想,真像是诸葛青抬手招来的。那萤火虫乖乖地停在诸葛青手心里,四周很黑,王也看不见那只虫子,只觉得诸葛青捧着一团光。这团柔和的光像某种柔软的心绪,诸葛青又抬一抬手,又找来一只。他就这样抓了五六只,柔和的光晕越来越大,王也觉得诸葛青的轮廓也模糊地亮起来。诸葛青看够了,玩够了,就向空中一抛,它们立刻四散,摇摇晃晃地飞走。

他刚想煞风景地问一句怎么回事,诸葛青就抢先开口:“怎么样,有没有哄得你高兴?”

王也这下忽然也不好意思煞风景了,又点头又摇头,把诸葛青惹得大笑。他们就这样一路笑着走回去。

晚上他们两个理所当然地睡一个房间,诸葛青的床够大,特别的大,能躺三个人,两个一米八几的大男孩睡一张床也不会觉得尴尬,所以就睡一张床。

王也冲完凉套上诸葛青的睡衣在床上先躺好,觉得他们之间应该尝试一下所谓男生宿舍的夜谈会,讨论讨论姑娘八卦和体育比赛,所以强撑着眼皮打架不要睡着。结果诸葛青这个澡洗了忒久,王也觉得自己几乎等了一辈子,到最后只有一线意识还撑着,眼睛早就闭起来了。心里面直说:诸葛青绝了,这洗的得有多干净啊。

而诸葛青在厕所里躲着看玄幻小说,直到自己也觉得困了才施施然出来。他穿件短袖卫衣当睡衣,把帽子拉到脑袋顶上,觉得这样足够可以应付睡得死沉的王也。他轻手轻脚地挪到床上,轻手轻脚地扯了被子,再轻手轻脚地给王也掖了被角,然后脑袋一挨枕头——啪,一世英名毁掉,这次诸葛青是沾枕即睡。

王也还没来得及醒转,诸葛青就呼吸绵长地掉了线,使得难得童心作祟的道长十分遗憾。他迷迷蒙蒙地看见诸葛青这个傻瓜睡觉居然还扯着卫衣帽子,害怕他把自己捂坏,于是伸手去帮他把帽子放下来。

诸葛青睡得黑甜,王也动作很轻很慢,也没有把他惊醒。结果这帽子摘掉之后,反而是王也整个人都清醒过来。有个什么东西在他手底下随着诸葛青的呼吸轻轻颤动,那东西是真实的血肉,但又不是人的真实的血肉。它挠着王也十指尖尖,把他挠得心惊胆战。

那是一对狐狸的耳朵。

诸葛青他,他不是人啊——

这个周末毕竟是没有度成。王也似乎根本没等到周六早上就不辞而别,诸葛青次日六点睁的眼,身边铺盖卷已经凉掉多时。保姆阿姨住在顶层阁楼,诸葛白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呼呼大睡,居然没有一个人能够知道王也已经离开了这座半山别业。诸葛青伸手一摸头顶,帽子掉了,可是,耳朵也已经消失。他顿时不知道该作出什么表情,这实在是够巧,又够不巧的。

联想到王也八月十五夜做的事情,诸葛青知道这下误会得大了,他当时没有向王也做解释,王也定然分辨不出什么狐仙和狐妖的区别。只怕已经把诸葛青当做校园里那只大妖,更可怕就是当做那只大妖的幕后主人,那就到了以命相搏的境地。诸葛青心里大叫冤枉,他还只是个高中生,他还要高考,他才不要和别人以命相搏,当那个人是王也的时候就更加不要。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是他自己的疏漏造成,怪不得别人,而且暂且也没有什么挽回的方法,他就只好一边痛恨自己立的这个flag,一边带着诸葛白直奔傅蓉家武馆,让小孩儿去学个一招半式,自己则窝进武馆古色古香的茶室,和傅蓉面对面品鉴上好的苦丁,并且抱怨她的乌鸦嘴。

傅蓉说:“你看你,我说什么,你果真是得意忘形。你们满打满算也才认识了一个月哎!他还是个道士,你就这么自信他能接受得了你这个身份?”

诸葛青说:“我又不是那劳什子妖精鬼怪的,他怎么接受不了,他就只是误会了而已。”

傅蓉张嘴就要驳斥他的观点,但是看着诸葛青难得恹恹的表情,恻隐之心又起,居然觉得诸葛青这幅样子有些可怜。她于是放软了口气,斟酌着问:“那,你有没有给王也发消息?”

诸葛青说:“我没有。”

傅蓉说:“你怎么也不问一问他,万一他其实并不生你的气呢?”

诸葛青苦笑:“可我只怕他是真的生我的气。他要是关机或者直接这样明明白白告诉我,要和我断交,那怎么办?”

只有一头栽在感情深潭里的人,才会这样患得患失。傅蓉心里想,天哪,诸葛青这只玲珑心上开了七个窍还多的风流狐狸,居然就这样要栽了,他自己还不知道。她一时间有些怨怼,有些不平,于是傅蓉突然无端地责怪起王也。她想,做到这个份上的道士,真不愧是武当的道士,跟她说得一模一样的,规矩多,脾气臭,性子倔,还是个傻的,甚至都不知道问问清楚。她知道诸葛青是狐仙那时候,诸葛青脑袋可是都靠到她肩膀上啦,她有一剑捅诸葛青一个对穿么?她有怀疑诸葛青是什么居心不良的妖怪么?她当然没有。傅蓉当时非常非常喜欢诸葛青,这些事情她都可以暂且先放一放的,但是她看王也分明比她那时候还要喜欢诸葛青,为什么这些事情就不能放掉呢?

也是等到后来,很久很久以后,从学校象牙塔里面毕业的傅蓉在社会里兜兜转转,谈过几次恋爱,有过几次伤怀,才终于以一颗成熟女人的心体会到,越是认真深刻的爱情,就越容不下细小的沙石。这样的感情原本就以圆满完美为标准,所以再小的污点,都变成不可以容忍的大过错。可是这个时候,傅蓉只有十八岁,诸葛青也只有十八岁,十八岁的少年人不会懂得这一些。他们只知道为现状苦恼得不行。

诸葛青说:“这个情况,最讨厌的就是,我知道自己并没有错,他也并没有错,但是现实就是有些地方出了问题。”

他喝了一口苦苦的苦丁茶,又说:“学校里的那件事情,不日就要闹大了。这真奇怪,我不去担忧那个,现在最害怕的一件事居然是王也要跟我换同桌。”

傅蓉真的没辙了,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个这样子的诸葛青,只好倒了一杯白开水给他。苦丁茶就是这样喝法:喝下去的时候很苦,但是不多时就有甜蜜的回甘。再喝白开水就像喝白糖水,喝的就是一个苦尽甘来。傅蓉泡茶的手艺和做菜的手艺一样好,都脱胎于她非常精深的武学造诣。她这时候讷讷地说一句:“我学的剑,都是大开大合,快攻狠打的剑,但是这样的剑,也可以温柔小意精雕细琢的去做一道菜,泡一杯茶。我现在知道了,你们这些仙啊道啊的,也是这样。你们的情,都是兼顾天下,包容万物的情,但是这样的情,也难免要钻牛角尖,化绕指柔。”

诸葛青说:“我不过就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一个高三狗,我兼顾什么天下了?”

可是他喝一口白开水,感觉喉咙里慢慢有清甜的气息漫上来,又突然感念王也没有当即把他从铺盖卷儿里捞出来打架,也感念王也很把这件事当回事儿的去苦恼。他想,这意思是不是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呢?王也说不定也很在乎他。

这一点他猜对了,王也的确很在乎他。

王也从山上下来以后,想起自己提前劝退了钟点工阿姨,导致这个周末没有饭吃,他也不想回家,于是又赖到学校宿舍去。整个上午,他都插着耳机在写数学题。可是一张歌单轮了五遍,一张卷子写了三个小时,王也还是脑袋空空,一无所获。他以为自己是饿了,可是脑袋里转过的每一样食物都让他没有食欲。当他想到广式早茶和苏杭餐点的时候,又不可抑制地联想到诸葛青,进而更加没有食欲。

诸葛青怎么会真的是个狐狸精的?

王也觉得完全不可思议。

当然,诸葛青的确是个风流浪漫的家伙,他以十八岁的年纪,能够倾倒的少女人数怕是别人二十八岁也不能企及的。甚至少年也可以为他倾倒,王也腆着脸认为自己也忝列其中。但他只是想不明白,诸葛青不是一个狐狸精,这些事情也完全可以做到,他根本也没想着要去招惹谁,但是诸葛青为什么非得是一个妖呢?不仅是一个妖,还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妖,连妖气都可以遮掩得一干二净,都不知道有了多少年修为。这下子就是逼着王也去收他,但是收了诸葛青王也也并不能渡劫成仙,诸葛青有没有做坏事他也不知道。王也左思右想,都觉得这是一个没有出路的局,他怎么样都很吃亏。

民以食为天,王也一直生活规律,一日三餐少一顿这种事,养生的道爷可不会乱做。于是王也去操场上跑步,来使胃更空一些。他从早上到现在没有吃饭,跑着跑着,觉得腹中空空非常难受,却还是不饿,于是只好放弃重燃食欲的念想,又无可奈何地改为走路。

人高速行进的时候容易忽略的东西,在缓慢磨蹭的时候最容易撞进眼睛里。王也看见操场边上安安静静地蹲着一只黑猫,目光追随着他运动的轨迹,好像在研究他这一个操场上唯一的活物。王也停下步子走过去,他们学校的猫都不怕人,这一只也一样,王也走上前它没有躲开。它只是安安静静地蹲在原地,整双眼睛都是绿莹莹的,好像没有瞳孔。王也仔细地观察它。这只猫也是黑猫,但是皮毛稀疏了,有些地方凌乱发白,模样看着也凄楚得不行。

诸葛青给他讲过,他们学校的猫们,一开始非常受学生宠爱,是一大校园特色,在学校里可以横着走。每天都有女孩子和男孩子带着猫粮和妙鲜包把它们喂得皮毛油光水滑,甚至还多有发胖。后来猫多了,学生行为无忌,没有顾忌猫科动物掠食的凶猛天性,猫抓猫咬的伤人事件变多,家长们就不乐意了。家委会整理材料告到校领导那里去,校领导非常重视,马上就着手整改。喂猫的,不许再喂,也找了保安负责把猫撵出校园。原本生活无忧的猫咪们,这时候都突然变成见不得光的存在。眼下这一只,显然就是经历了许多的风霜雪雨,也已经逐渐衰老,柔弱,不再充满活力。

王也蹲下身子去看它,它没有作出防备的姿态。王也接着伸手去摸它,它也乖顺地没有离开。王也想:一时爱宠得不行,一时又抛弃到这样境地,人实在是太坏了,坏的可以。

王也反反复复地摸这一只猫,它毛发稀疏,摸起来手感并不是很好,但它让王也觉得心里宁静。他想,他喜欢诸葛青,难道只是因为他是一个人才喜欢吗?他喜欢的诸葛青,只不过是昨天告诉他自己是人,今天告诉他自己是妖,别的没有分别。他摸这只猫,也不是因为它好摸,他只是突然爱怜它,不想从它那里得到什么。王也从这只猫身上体会自己和诸葛青的心绪,突然就此发现,他在这一刻居然喜欢诸葛青和这只猫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可能如果诸葛青告诉他自己要作一个大大的乱子出来,这种情形才会有所改变,但是王也觉得诸葛青并不会,所以他感觉自己沉稳搏动十几年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快了。

他想起昨天晚上诸葛青给他掖被角,想起自己给诸葛青摘掉帽子也非是出于怀疑,只是怕他闷着脑袋。诸葛青从来也不刻意隐瞒,他要隐瞒绝对可以做到密不透风,王也还是很相信他的。

王也对猫说话,就像是对诸葛青说一样:“老青啊,老青。你怎么每次都让我这么没辙?”短短一个月不到的相识,情之一字被他尝出来千百种味道,不可说不是宿命的功劳。

早恋的末班车总是开在糖霜和食盐并生的路上。这一秒你笑,下一秒也会流眼泪。而这条不知道能走多远的路,所有人都甘之如饴。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生活还要继续,总之还是要面对。

诸葛青唯一的慰藉,只在于王也到底也没说自己要换同桌。王也其实也没有机会说换,因为诸葛青在这个难能可贵却被白白挥霍的周末里害上来势凶猛的秋季流感,发烧卧病在家。

王也那天心情复杂地出门上课,因为是住在宿舍,所以他难得来的很早而没有踩点,也没有迟到。他一直在愁怎么和诸葛青开口说第一句话。那天不告而别,是下意识的行为。王也当时大骇,身边又没有带任何一样保命作法的家伙,只能抱着从长计议的心态赶紧溜走。至于之后要怎么办,王也想破脑袋,想了两天也没有想出来,今次全然是鼓起勇气硬着头皮上阵,结果不曾想还扑了个空。

也不全算扑了个空。王也到教室就看见他们班的女生基本上都退避到走廊上,男生们在教室诸葛青的位置旁边聚集。这群人站在那里,其中的傅蓉就变得很显眼。傅蓉一眼就看见王也了,赶紧朝他招手,要他过来解决问题。王也三步并作两步地凑上去一看,饶是道长见多识广也不由得被吓了一跳,只见诸葛青座位靠的那扇窗子上,密密匝匝挂满了一窗大大小小的蜘蛛。王也定睛去分辨,立刻知道这一窗子挂的全都是妖怪,那种修为很低,道行不够的小妖怪,而且是母蜘蛛带着一窝小蜘蛛过来。

王也疑心了,这是个什么意思,诸葛青莫非是把这样的小东西都纳入自己羽翼之下庇护起来么?但他疑心归疑心,还是把周围人都轰走,说:“别离这么近,这蜘蛛都有毒。”何止是有毒,有了修为的毒蜘蛛咬人一口,连皮带骨化成尸水都是常事。文科班本来男生不多,这蜘蛛的阵仗又够吓人,不必王也怎么劝就已经都散开出去了。

傅蓉却留在原处。她一个学武的人,现在较之王也,是剑术有余而慧眼不足,于是直咧咧开口请教:“道长看出些什么来啦?”

她说这话的口气有点儿冲,王也不及反应她怎么也知道自己是个道士,皱着眉头答应道:“都是小妖怪,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他很想说,说不定都是来找诸葛青的。可是他也不能确定傅蓉究竟知道到什么程度,诸葛青又高不高兴让她知道,所以他闭嘴没有说,更何况他自己也觉得这个推测忒伤人,他自己也不愿意信。

傅蓉却仿佛受到诸葛青耳濡目染一样心明眼亮,马上分辨出王也的弦外之音。她忍不住又想为狐狸打抱不平。怎么说也是曾经撩过闲,对过眼的人,傅蓉一想到王也要随便猜忌诸葛青就觉得生气。她现在彻底超脱闺蜜身份,完全以诸葛青娘家人自居,所以阿青就是道,阿青就是理,只要有不对劲,很简单,都是王也的错,这就结了。她说:“你别在这里跟我打马虎眼,我是傅家的人,这一窗子东西我剑都不用出,两下就能收拾掉,诸葛青过来也是一样的情况。这个学校风水不好,后山地方阴气重,王也,你以为你来之前是谁在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说完她也没有给王也说话的机会,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美工刀,手上一振,美工刀上就浅浅缠上一层青芒。傅蓉就拿着这寸把长的小东西,冲着窗子令人眼花缭乱地一阵划拉,大蜘蛛和小蜘蛛未及动一动它们细长又吓人的八条腿,就莫名奇妙地去见了阎王。王也看见傅蓉这一通刀下来居然只是剔出这片小妖怪的妖丹,留了一地全尸,不由得吞了吞口水,暗叫女人果然都不是好惹易与之辈。

他苦笑道:“女侠,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傅蓉说:“你也不必讲了,你原先的判断本来不全错,学校里是有大事要发生,虽然和你想象的可能不大一样。我要说的只有一点,你必须好好给我记住,诸葛青他是世界上最最善良的好人,再不济也是最最善良的好狐狸。”

说完她又叹了口气,说:“这些其实都是小事,但是我们几个似乎都没忍住小题大做。”

王也再看她时,发现她好像有些难过。

诸葛青的病假请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学校里面涌现出大大小小很不寻常的生物,那天早上的蜘蛛已经算是小事,后来在学校里见到过小臂那么长的蜈蚣,嘶嘶吐信的青蛇,还有不知怎么能窜进来的红眼睛大兔子,到周五的早晨,王也甚至在校门口发现一只没有主人的虎视眈眈的藏獒。这些或凶煞或不寻常的活物身上尽带着妖气,王也和傅蓉一天到晚应付得焦头烂额。问傅蓉知不知道点什么,傅蓉就没好气地要他去问诸葛青。王也号码都按出来好几次了,结果都没有拨。

王也把一句话混在清静经里,边念边给自己洗脑:打过去打扰人养病不好。

好在这周六的夜里,他终于又见到诸葛青。这一夜恰好赶上农历九月十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又是一个月圆之夜。不是八月十五的月圆之夜,狐仙也会现本相,但是后遗症不会如同八月十五一样持续得那么长远。傅蓉已经回家了,王也在学校守到晚上八点,穿着校服,背着他的剑,又走到操场上去。这一路上有好多东西缠上来,王也没有用剑,一双太极手就把它们都卸掉了。诸葛青早早就在操场上,这还是王也第一次见到诸葛青的本相。他穿白衬衫,牛仔裤,耳朵乖顺地伏在发间。他的影像看起来有一些飘忽,面容上覆盖的那层若有似无的雾气,即使王也也不能看穿。

诸葛青没有动手,他设了个结界,笼罩住小小一片地方。这结界非常厉害,一片小妖怪在上面千百次的生撞,十八般武艺使全了也进不去。但这结界显然防的不是王也,王也到他身前,没有费劲就直接穿过去了。

在结界里,诸葛青半跪着,他身前趴着一只风烛残年的猫。不知道为什么,王也就是觉得,这四个字来形容这只猫最为贴切。再走近一点,他又发现,这就是上周六他在操场跑步的时候摸个没完的那只猫。它比上一次王也见到它的时候看上去更虚弱了,几乎就剩下一口气,诸葛青伸手轻轻挠它的下巴,它连动动耳朵的力气也没有。

诸葛青知道王也过来,他没抬头,也没叫王也开口问问题,只说:“这哥们儿拢共活了有个一千两百多岁,觉得大限将至,就想找个温暖适意的地方给自个儿送终,结果路过咱们学校的时候被个比咱俩大十届的学姐捡了,养在学校里,跟校猫混在一块儿,就跟学姐一个人亲。学姐毕业了它也没走,我来学校之前,后山那些妖精都是它镇着,大概也算爱屋及乌吧?哎,本来不至于这么快的,学校非把猫给轰出去……哎,到现在妖气都收不住了。”

诸葛青手底下的动作一顿,那猫气若游丝地叫了一声。诸葛青说:“对,你们这几天估计够呛,一堆小妖怪想趁乱来补刀抢妖丹。所以它早先把妖丹托给我,叫我给它收着,就当留个念想。”说着那猫就乖乖翻了个身,把肚皮给诸葛青露出来,诸葛青照旧是轻轻柔柔地挠,那猫还微微呼噜两声,只是声息渐渐的就又微弱了。到最后,一点动静也不能发出,只喉咙动了两下,猫嘴里咕噜噜滚出来一枚非常剔透的发着光的珠子。

是一千两百年,是十几年,又是三年。

王也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一点傅蓉说的小题大做的意思,但是又显然只能看出个冰山一角。他在那儿抠着脑壳死想想不出来,就出去把乱七八糟不怀好意的妖怪收的收赶的赶,如此这般一番撒气,弄完了,又憋着一股劲。他憋了很久,终于冲着诸葛青憋出来一句:“把脸遮起来干什么?”

诸葛青说:“嘿,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知不知道狐仙的脸不能看?看一眼你就得爱我爱得死去活来了。”

他说这话就有点轻嘲意味,一下子脱了高中生的形,变得仙气飘渺起来,迷人得要命。王也忍不住说:“遮不遮也没什么分别。”

诸葛青难得没听懂,还误会他:“好好好,知道道长修为高,这点雕虫小技您不放在眼里,正常正常。”

王也突然乐了,他笑得傻得很,诸葛青觉得莫名其妙,刚想开口问怎么回事,就听王也笑得不行地跟那丢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诸葛青同志,您是不是成天价撩人,撩得都不记得被撩是啥感觉了?”

然后一步上去薅了两把诸葛青的头毛,把一对狐狸耳朵揉个够本,丢下一个还傻愣愣摸不着头脑的诸葛青,扬长而去。等到诸葛青反应过来跳脚,人早就不知哪个旮旯角去了。

诸葛青挠挠头,恶声恶气地:“这他妈的……神经病!”

然后撤掉结界,像玩儿弹珠一样抛着那颗引发无数血案,金贵得不行的妖丹,哼着首不着四六的小曲儿,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真好,明天王也肯定还来看他打球。

高三的日子都是不值钱的日子,豆子一样撒着就滚过去了,看着挺实在,挺疼痛,最后其实也都是一场恍然。

诸葛青和王也自解决了学校里边大头的事情,就彻底地投入到紧张的学习生活里,不知不觉已经送走了辽阔高远的秋天,迎来干燥阴冷的冬季。这可是个少见的严冬,南方城市没有供暖,王也冷不两天就被冻得龇牙咧嘴,还被诸葛青嘲笑习武之人的体魄看上去也没有那么康健。说这话的诸葛青倒是不觉得冷,这天气他没有不合群地穿得单薄,系条深蓝色围巾,来学校的时候在校服外面裹一件长大衣,进教室再脱掉,看起来就比棉袄秋裤齐齐整整的王大爷要格调高雅,气质拔群。王也还能说什么呢?王也只能盛赞:“人模狗样。”诸葛青礼尚往来:“乡土风情。”

他俩每天旁若无人,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刷题,刷出了合籍双修的氛围,甚至也刷出了合籍双修的成绩。傅蓉不记得有多少次,她找诸葛青借个什么东西,诸葛青跟王也一对眼神,王也就伸手拿了给她。要是她找王也问个什么题目,诸葛青一定是捧着什么小零食转过来插科打诨,非常影响王也发挥,并且一定要一直影响到王也整个炸掉去修理他为止。就更不用说诸葛青俨然要把王也教成篮球场三分王,时不时上场打个替补,惊艳三个年级上下所有懂球或者不懂球的学生。懂球的想:三分投的这么准,凭什么打得还这么烂。不懂的想:他太帅了,我他妈社保。之前在场边上拍诸葛青的小学妹有次趁王也站在场边也给他咔擦了一张,王也猝不及防,想着坏了,这照片今晚就得上学生会公众号,又不好抢姑娘相机删照片儿,非常尴尬。姑娘说:“真看不出来,你也挺会打球的嘛。”诸葛青却突然从王也身后探了个脑袋,把一盒没开过的维他柠檬茶递给小学妹:“哎呀,我们三分老王藏不住了可不行,小姑娘打个商量,那照片我就跟你买断了好不好?”

结果当天王也的照片还是上了学生会公众号,但他并不孤独,因为诸葛青之前被偷拍的照片重现江湖,跟他的拼在一起,两人中间还画了一颗大大的爱心。

由此,傅蓉深深觉得自己先前形容他们情好日密实在太早,以至于现在她居然找不出一个更恰切的词语来描述诸葛青和王也误会消除之后日进千里的关系。假如她之前想要戳瞎自己的眼睛,那现在她就希望自己打娘胎里就没有长那两个球。她只能安慰自己:没事,都高三了,还能看见两个傻逼天天在她面前上演基佬小说的一百零八种套路还是蛮难得的,她还是保持享受人生的心态比较健康。

但是有一点傅蓉不能够忍受。自从前面两个快乐摊牌,诸葛青那耳朵就没有必要再拿个帽子给捂着难受,但凡出来了,就支棱着来学校。这耳朵还是只有傅蓉和王也能看见,可是区别在哪里呢,区别就在于王也可以摸,傅蓉不可以摸。傅蓉简直气得要厥过去,诸葛青还在那里振振有词:“老王是偶尔碰一下,是非常有节制的,我不跟你开玩笑,你自己想想,我的脑袋要是放在你手里随便你薅,我两天之内就铁定得秃。而且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给人家看见你成天价薅我脑袋是怎么个事儿……”傅蓉想,去你的守身如玉诸葛青,妈的,有了媳妇忘了娘。

寒假只放了两个星期意思一下,却整整布置了八个星期的作业,再加上各种各样的冲刺补习班,每天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八瓣花。王也跟王卫国告了假,过年的时候就没有回去,受邀留宿诸葛家,但是被迫在大年初一接受整整三个小时的视频通话,履行拜年义务,聆听长辈叨念,兼还和自己满脑子只有钱的哥嫂你来我回打言语太极,可以说是非常辛苦,不过有诸葛青作陪,也算苦中作乐。

三十儿晚上诸葛家半山别业里大小辈狐狸们欢聚一堂,王也这次总算真的掉进狐狸窝,他们全家趁年三十儿给家里神龛供的牌位上香,王也一看,拜的居然是诸葛孔明,一问诸葛青,真是本家。再看就更不得了,这竟然还能是个长生牌位,感情诸葛亮压根就没有病死五丈原,诸葛青说,老祖宗得空会出来看看,过问小辈的功课,王也眼前顿时浮现出诸葛亮本人押着诸葛青和诸葛白全文背诵出师表的场景,乐得腰都直不起来,差点给诸葛祖宗行个大礼。诸葛青觉得非常丢人,在老祖宗牌位前碎碎念:“脑子可能不太好使,但是大概算个好人。”王也又气得要薅他头发。

这一晚上王也还被几个好斗分子拽着切磋了几把,以打发春晚无聊时光。那诸葛青肯定也不能不动手,因为整个事件的根本原因,是诸葛白添油加醋连带合理想象地描述出一个王也欺负他老哥,导致老哥发烧生病整一周的离奇故事,惹得几个堂兄妹跃跃欲试。他要是再不动手教训教训家里那几个崽子,他们还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让王也一个二个揍到地上去,还不定怎么哭法。收妖丹那天晚上王也没见着诸葛青动手,这回可是看了个够本。诸葛青身法轻盈伶俐,像一只翻飞的鹞子,动手却毫不留情,恨不能把那群不懂事儿的直接一人一个坑,砸进山里边去。后来他们几个也比了比剑法,诸葛青跟傅蓉学过两手,用一把软剑,细长灵活,舞起来唰唰生风,跟王也象征性地缠斗一会儿,又丢了剑跑去咯吱他。王也怕剌着诸葛青,赶紧也把手里剑柄一扔,然后毫无反抗能力地被咯吱了个彻底,笑得眼泪水都要出来,太极也忘记打。

诸葛青他妈笑着说:“哎,都是大孩子了,过了年就十九啦。”

诸葛青急得眼睛都瞪大了:“别,妈,别介,我才十八,我清白的很,咱能不用那一套虚岁算法吗……”

他妈笑着摇头说不行。王也拍拍他肩膀:“人还是要服老。”诸葛青一肘子顶在他肚子上。

后来大家都去睡觉,他们两个对着电视屏幕守夜,十二点的时候,诸葛青应着主持人的声音和外边的烟花,跟王也说:“新年快乐。”王也一笑:“新年快乐。”然后都在心里想,太好啦,我是今年第一个祝他新年快乐的人。接着就一起去阳台看烟花,诸葛青伸出手,又有好多萤火虫飞过来,萤火虫和烟花,在今天晚上都和星星一样光亮,都在空空荡荡的城市夜空,充当了星星的美好角色。

诸葛青这时候说:“老师发微信给我,要我们给班上写对联,明天早上去学校挂起来。”

王也说:“懂了,少爷您又想招白工了呗。”

诸葛青板起脸:“您还能不干是怎么的?”

王也告饶:“干,干。”

刚好第二天一早诸葛青要跟着家里人去走几个亲戚,王也趁着这个时候可以赶紧完成任务,等诸葛青回来就能一起去学校。诸葛青提前给他折腾了红纸,笔墨,摆了一大张桌子,王也往那一站就能起范,诸葛青看在眼里,想当时王羲之写兰亭集序的风度大概也不过如此。王也还在旁边不依不饶地占嘴上便宜:“哎,可惜没有红袖添香。”然后被诸葛青笑摸狗头:“乖,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少爷我去去就回。”很无情地把大门摔得特响。

他们两个坐地铁去学校。今天地铁上人特别少,大街小巷都在放恭喜发财,诸葛青和王也都被洗脑,一人一个调子,一人一个节拍,愣是哼出了交响曲的气势。出门的时候王也就已经把对联装了袋子提在手里,死活不让诸葛青看,诸葛青想反正到了地方也还是要看的,所以也就没有纠缠。他们走过一起走了一个学期的路,走过待要开花的高大木棉,走到他们的校园里去。

因为是走读生,保安大叔跟他们俩挺熟,即使没有穿校服,讲清楚缘由也随便放进门了。学校里真的是一个人也没有,篮球架底下躺着一个灰扑扑的篮球,诸葛青跑过去看了看,瘪了,他就也瘪着嘴回来。王也早有准备,给他拍了一张丑照预备留下来当表情包,还说:“你随便动动手指它不就又能鼓了。”诸葛青啪敲他一个脑瓜崩,说:“不够麻烦的,快走快走。”把手机抢过来删掉照片,推着王也跑上教学楼。

到了楼上,诸葛青终于能一窥真相,王也那个袋子里装了两对对联,两个福字,笔力遒劲,笔法大方,看起来就觉得倍儿有面子。王也抽出来一副,诸葛青打开,看见写的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踏尽长安花,横批金榜题名。品头论足道:“无功无过,不俗不雅,意头挺好的,就是差点儿创意。”王也说:“那你看能不能贴,不成我还有个备用的呢。”

备用的?诸葛青拎出来另外一对,打开来一看,哎呀,不得了不得了,赶紧又合起来——王也这个不正经的臭老道,大流氓,为了确保只有自己东拼西凑的东西可以上墙,居然敢在要挂到班里的对联上写情诗,鄙视,坚决鄙视。诸葛青说:“你这又是玩的什么花。”王也说:“这不是坚定的意思嘛,我坚决贯彻我们宣传委员的指示啊!”诸葛青就把那个对联重新展开,果真是够坚定的,黑板报都换过两期了。这梗他能一路记到现在。只见上联是:取次花丛懒回顾。下联是:半缘修道半缘君。

诸葛青无可奈何地问:“你那个横批写的是金榜题名,这个是不是要写洞房花烛?”王也说:“你看呗。你看了不就知道了。”

诸葛青就刷的一下抖开横批,却看见上边没有什么少儿不宜洞房花烛夜,只有龙飞凤舞,非常清纯的四个大字:“我喜欢你。”

然后撩天撩地的狐仙大人就清纯地愣在原地,接着马上反应过来,又很不清纯地去搂王也的脖颈子,惊得王也哎呦喂的连声叫唤:“老青,老青,你是不是太刺激了一点这才刚告白你就上……”

叭。

诸葛青这一口啃的,掷地有声。

王也整个人都通红通红,走廊上前夜起大风,从树上刮下来又哗哗刮进来的木棉花骨朵也通红通红。他看见诸葛青接着抬手挥来一道风,让那花骨朵骨碌碌滚到他们两个脚边上,再隔空敲敲它的蒂,叫它一点一点悄悄开放。

怎么会有的呢,这样的奇迹,这样的机缘,这样的青春邂逅。

诸葛青说:“元稹写对啦!可不就是‘半缘修道半缘君’嘛。”

后来那副对联被诸葛青堂而皇之地贴在自己卧房门口,没贴横批,横批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开心不开心都拿出来看。不开心会变得开心,开心会变得更开心。如果没有的话,那一定怪王也作妖,就打电话尬撩道长八百回合,打扰道长做题背书,也可以达成一样的效果。诸葛家爹妈有志一同地对小年轻特立独行的恋爱模式装瞎,堂兄弟姐妹齐刷刷对脱团狗装聋作哑,只有天真又可爱,清纯不做作的小学生诸葛白还一本正经地问他:“哥,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啊?”

诸葛青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就是坚持到底,考上理想大学的意思。”

他是狐仙。恋爱中的狐仙不需要良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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