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冉/Cherish,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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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青】点灯记

常言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虽然这条虫来自存稿箱……

可能名字不该叫点灯记的,我写它基本都深夜档,很应景了

 

 

点灯记 南浦

 

 

桌上菜色是真的丰富,四荤四素,再加荤素各一冷盘,甜咸各一汤,共计十二碟。荤的,鸡鸭鱼肉俱全。船家宰了两只鸡,公的炒小芋头,母的加虫草花煲汤。一条斤把重的鲢鱼掐头去尾,头做剁椒,尾巴红烧。三杯鸭,红烧肉,老抽着色,十里飘香。素的,南下学来,客家酿豆腐一大碟,田园三剑客,杭椒茄子嫩豆角,并两个自种新掐青菜,上汤白灼,芥蓝茼蒿。荤冷盘是卤水,外国人见了恐怕发憷,肚子肝子,掌亦口条,一应俱全。素冷盘是田七,叶片软厚,入口清凉,滋味极美。除那个咸做的虫草花母鸡汤外,还一个银耳枸杞雪梨煲,滋补润肺,甜蜜恰喉。柴火饭桶装上桌,稻香浓郁,饮品米酒普洱任选,还有特色竹叶青茶,佐餐小菜,自酿腐乳豆酱。

 

诸葛青和王也,前者称食色性也,自诩见多识广,后者自我标榜曰清修之士,不贪口腹之欲。只是纵然臻达这般境界,猛的见到这么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水乡家宴,依旧是馋虫不止,食指大动,需得端着才不显得落座急迫。看彼此俱是如此,连取笑对方来缓解尴尬都做不到,只好你懂我懂高深莫测地微笑,眼神还往桌上漂移。王也手里头摩挲着竹叶青茶烫过了递来的竹筷子,依稀记得初中课本里有,作者大抵是胡适之先生吧,说摆十二碟是招待贵客的礼数,欠债还钱时候要请吃顿饭,这算两讫。眼下这十二碟跟那十二碟显然牛头不对马嘴,不是一个地方的规矩,但是受诸葛青刚才那一番话的影响,他也不由自主的觉得,对,正是这样,这里的人都相互亏欠,也不知道今晚上是怎样的一个两讫方法。

 

院子里是圆桌,不怎么分座次,但还是以客为主,诸葛青和王也两人占一条板凳,坐的方位跟八仙桌主座朝向是一致的。姚航坐在与诸葛青一人之隔的地方,和姚广盛分享一条板凳,也算是处心积虑了,这样不对面,不紧靠,受敦实船老板的身影阻隔,诸葛青跟王也与他对不上眼神,引不起话题,无知于他的一举一动,他无需防备窥伺,无需应答接话,视野里也万万撞不进两个陌生的身影,可谓安全之至。

 

男人女人们都入座,小孩子不来凑趣,自行端了碗,夹了菜,院子里搬小板凳边吃边玩。最后一个人入席不用坐下,先站着等酒杯当啷响过一声,直接开席。这一时间闹哄哄地十几双筷子伸来伸去,吴侬软语交错着变了腔调的普通话嚷嚷起来,整一桌人起坐喧哗,推杯换盏,好不欢畅。诸葛青顷刻喝到二两,连王也都被劝得一杯黄汤下肚,暖得整个人有些飘忽。秋冬黑天早,这夜色渐浓,他们只靠一个吊着的灯泡照明,酒意同倦意夹杂起来,人真的就容易对一些事情放下计较。

 

姚航在这桌子上却不甚突兀,应了王也的论断,他事实上健谈好说话,与谁都能讲得来一两句,这当儿也已经同几个人碰过杯,虽然紧接着就被姚广盛劝住,之后以茶代酒。那个来接姚航的小青年姚小昆也在席间,和诸葛青在把妹的话题上达成共识,两三回就称兄道弟。王也发现诸葛青在盯着这个小青年灌酒,就拿出京城少爷二世祖的做派,赶紧地进入工作状态。他两个招呼不打一声,天然地配合默契,一个谈女人一个谈钱,把小青年整个套牢不辨东西,后来上头了,胡说起昏话来。

 

“哎呀,哎……也哥你讲得……对。人生在世还是不能够没有钱!清贫是有钱以后才肖想的玩意儿,那和贫穷还不一样哩……要是有钱,要是有钱……”

 

一个女的说:“小昆喝大了,说梦话哩。”

 

诸葛青心里道:听的就是他的梦话。嘴上说:“酒后吐真言啦。”众人都笑嘻嘻称是。

 

姚小昆给笑得更来劲儿了,点姚航的名:“小航!哎,阿航啊!你……来,起来,跟哥哥喝……”

 

姚航不用人教,自己知道不理他,这时间动都不动,手也不往杯子上面靠,垂头不语,突然变成一尊石雕。姚小昆当然不满意,继续叫了一声:“阿航哎!”

 

姚广盛道:“别闹阿航啦!哎呀,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爸!”姚小昆不依不饶,他这一声出来,王也这才知道他是姚广盛跟刘倪玲的儿子。姚小昆坚持要发表自己的心得体会,他不纠缠,没办法把姚航叫起来,他自己一个人也能够说的下去,还颇有滔滔不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之势:“你也该听听也哥的话——人家是得道的人,说的话都很真的,钱很重要!你要赚大钱就要去读书……去读研究生……赚回来多的,相当于读本科买东西打八折,读研究生买东西打五折,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最出息的就是你,你不读姚家也就完事了,没啦。你还没有穷够吗!知识就是力量!”

 

听罢他这慷慨激昂的演说,尤其在最后一句,整桌人都大笑起来,其间有拍桌子乐不可支的,还问姚广盛说:“你家仔怎么这么出息,觉悟好高。”姚广盛觉得丢人现眼,脸都红了一半,只好跟着苦哈哈的笑:“他自己都只读了专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色……”

 

也青两个却屏息凝神,知道重头戏要来了。

 

果然,姚小昆接着说:“是啦,阿航,你还没有穷够的吗,穷,穷已经害苦你十,哎,十几年啦,是不是还更长远?你那个妹妹,那个后娘,你还掉债啦,一清二白,你还在这里干嘛……轮到你赚大钱过好日子了。”

 

桌上的空气随着这段醉话生生被抽掉了片刻。这片刻整张桌子半分声音也无,骤然寂静的院子里小孩细嗓子时机不忌挤出的笑声叫声一下子扎到人耳朵生疼。

 

“你办的是有勇气的事情……”

 

“小昆!”姚广盛拍案而起,“你喝多了,赶紧坐下,闭嘴,听到没有!”

 

严父慈母,这一带孩子都是给爹打出来的,纵是姚广盛这样好的脾气,也是给姚小昆常摆冷脸的角色。父亲积威甚重,姚小昆被骂得一停,直愣愣地坐下来。姚广盛这一个动作把姚航露出来,王也看时他在苦笑,诸葛青看时他又复冷静无波。等到姚广盛也平复心绪归位给王也和诸葛青赔笑赔不是,诸葛青道歉说想不到姚小昆酒量浅,饭桌上也欲盖弥彰,严丝合缝地恢复了热闹的表象。只是酒过三巡,菜冷了一半,滋味失却七分,这人心一乱,兴味抽掉八成,怕是也不太热乎得起来了。

 

王也跟诸葛青咬耳朵,问:“哦,你是说就这样发现的?但是怎么想起来灌他。”

 

诸葛青说:“你还记得他看你那一眼不?恨不得给你生扒了似的。姚小昆可能小时候跟他亲厚,小辈心眼子也少,爱护他这个表亲,态度跟别的家里人很不一样——你听他说没?他们恨不得把姚航藏进犄角旮旯,他却给他抱不平。”

 

王也唏嘘,送二字批语:“铁瓷。”

 

宴席空剩了架子,按部就班地开下来,结束是八点五十,其实老人家八点就回屋了,小孩子还在疯闹,剩下一堆汤汤水水的盘子,男人女人留了两三个在打扫,姚家人没有留客,可能怕多说多错,姚广盛开车给他们送回镇上小楼。因为没有开拖拉机的姚小昆,这次姚航终于跟他们坐了同一辆小面包车,在副驾驶上,四人一路无话。到地方掏钥匙进门,姚广盛一直送到屋里,看着三人前后上楼,才带着一头一脸的不放心离开。

 

他倒是担心对了,进屋才不是了了,相反是造孽的发端。主客矛盾尚未怎么样呢,客人就内讧起来。你且看,及至也青两个停在房门前面,王也开始作妖。只见他忽然一个拧身挡住门板,诸葛青被他生生逼得脚步一顿,险些没摔下去。将将站稳之时,就听见王也嘿嘿一笑,跟他发难。

 

道爷摩拳擦掌,阴森森道:“该算账了。”

 

丫滋他冰水的事儿是该算账了!诸葛青也不知道哪来的邪门癖好,冰凉脚趾头打架,冰凉手指头摸后脖颈子,冰凉水滋人清清白白的胳膊,该打!该土河车!该这样那样不可描述一番……

 

诸葛青下意识的抬手就朝面前一格:“哎你——”

 

“哎你们要算就算吧,我憋着反正难受。”

 

这声音叠得一点时机都不失,完全融为一体,可惜诸葛青没说下半句话,姚航的声音又大又清楚,在小楼里还荡了两圈。诸葛青和王也的目光汇聚一瞬,就唰地齐齐锁定了站在四层走廊还没进屋的姚航。王也心说这颗乌龙球踢得妙啊,大力金刚脚半场射门,得来全不费工夫之余,几乎令人眼花缭乱,轻信不得……尴尬死了。

 

姚航自知失言,眼下捂着嘴瞪着眼,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再咬舌自尽作结。他们对峙了一会儿,姚航被这一下泄尽所有抵赖心思,倒有几分轻松快意,甚至盖住余下的几分失神落魄,很快缴械投降,伸手朝楼下一指。诸葛青王也会意,知道接下来只怕有一场彻夜长谈。

 

事已至此,再没什么遮掩余地,只好各自沉浸在各自的意想不到里,慢腾腾挪到楼下去。姚航不知道是为了舒缓紧张还是提神醒脑,把水壶坐上小电炉,又开始他的泡茶大业,加起来形成了一个漫长的铺垫。从烧水到烫茶具再到茶叶洗掉两遍水,香片的味道升腾萦绕,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好像一切只是今天下午的情景再现。诸葛青和王也照旧一人领得一盏清茶,他们三人各尝一口,谈话开篇。

 

姚航发问:“你们知道不少了吧?”

 

诸葛青老神在在道:“不多。我且问问你好了……你亲戚都知道这事儿?”

 

“是,都知道。”

 

“好亲戚啊,居然都替你瞒着。杀了人吧。为钱么?”

 

“不全是,不全是。”姚航说了两遍不全是,然后很专业地用了一个词来定性后一个问题,“但根本原因的确是钱。”

 

诸葛青猜测他成绩根本并不差劲。

 

“人是不是埋在鱼塘底下,”王也问,“十一月?”姚航自嘲一笑:“瞒不过道长。”王也听了这话觉得又被当神棍了,老毛病作祟,又提醒他:“因果推论,小朋友不要封建迷信。”诸葛青不合时宜地乐不可支,居然连姚航也笑了。

 

“成吧,因果推论。我一个学生命科学的居然要被道士批判说封建迷信……因果报应。”姚航拿茶盏盖儿轻轻刮一刮浮末,上好的瓷,叮铃叮铃脆响。

 

他孤注一掷地说道:“那我就将这前因后果讲与你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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