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冉/Cherish,写手。
WARNING:先看置顶。

头像画师:寒上词

【DH】Fairy Tale(全文完)

冰与火之歌部分设定

最后两章连得比较紧,不拆了,阅读愉快XD

我亲爱的:

你写信给我,问我将如何许诺你的爱情。我不怪你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你美丽,年轻,你未来有大把的路可以挑选。你得比较比较,斟酌斟酌,才能确定是不是想要接受一份突如其来的爱情。于是我打算讲一个我朋友们的故事给你。你知道我在君临,这儿总有许多故事可听。他们都很有名,是七大国有头有脸的人物,容貌都光辉耀眼,品格也出类拔萃。所以我想,这就是一个童话故事吧,你会喜欢的。

01

我在德拉科的第十七个命名日应邀参加了宫廷晚宴,这是很自然的事情。我从他还不会骑马的时候就认识他了,而整个君临的人都喜欢看见我的母亲出席此类活动。所以即使我第七个父亲英年早逝尸骨未寒,我们还是告别了他和前六个的坟墓,看看会不会有第八个乐意躺进去。

对于我仍然青春美丽的母亲大人而言,这次宴会或许是再好不过的狩猎时机。不仅是君临,连偏远的北境也派出了代表,这也就意味着整个七大国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现身,她绝不愁找不到人嫁。他们会为了她的地位、财富与容颜飞蛾扑火。至于我本人,那会儿已经继承我生父的领地,完全碍不着她的事儿了。

我在命名日的前一天开始赶路,宴会当日早晨到的君临。母亲在城门口迎接我的车队。她一身暗紫色的裙子,黑色网状面纱从同色礼帽上垂下来,鲜红的嘴唇和发着光的眼睛隐约可见。她身旁站着今天的主角——一身光鲜骑装的德拉科·马尔福,再加上他那匹眉心有一记白印的好马光轮。

“欢迎来到君临,扎比尼大人。”他用懒洋洋的戏谑口吻说,还意思意思朝我欠了欠身。母亲被他逗笑了,她笑得欢快又清脆,像个年轻姑娘。

我跳下马去,向他翻了个白眼,然后亲吻母亲的双颊。“你瞧瞧你,”她责备我,“你又瘦了。”

德拉科说:“夫人,您请放心吧,今天一天就够他胖成高尔了。”

“多谢警告,”我说,“我可不要。”

他笑着走过来抱我,拍拍我的肩膀,我也回抱了他。我们有两三年没见了。德拉科又长高了很多,肩也宽了,但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精瘦。

“你跟一副骨架似的,硌手。”我半真半假地抱怨着,看了一眼母亲。她眨着眼耸肩,无视我对她不公正的控诉。

德拉科假装对我耳语:“我早些时候已经被教训过一通了。”我母亲听得清清楚楚,她又止不住地笑起来。我对此无可奈何,只好给德拉科悄悄打了个手势。他翻身上马,这意思很明白,就是我们该走了。于是我将母亲扶上她的马车,也回到了自己的马背上。我们身边的小队人马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清晨的君临城。

我和德拉科并肩驾马走在前面,紧跟着的是三位骑士,后头是我母亲的马车和随行的卫兵。道路上的装饰已经有了节日的气氛,我听说这一天全城都会休假。

“你简直像个王子,德拉科。”我忍不住说。

他看了我一眼,足够让我明白这是个失败的笑话。这时候我开始意识到,德拉科并不是真的为他的命名日盛典而高兴。他含蓄地收着他一贯扬起的下巴,目光沉下去,嘴唇抿得紧紧的。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德拉科,毕竟十几年来他一直像他家徽上开屏的白孔雀一样骄傲。

正当我以为他不会开口,打算换一个话题的时候,他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你真这么以为吗?”

德拉科没有看我,他目视前方。这个问句似乎仅仅是滑出了他的嘴巴,而不是在期待我的回答。

此时我们挨近了城堡的外围。穿金斗篷的卫兵来回巡逻,用毫不避讳的怀疑眼光扫视我们一行人。其中一队迎上前来,拦下了我们的队伍。领头的那一个向我和德拉科行了个礼,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说:“例行检查。”

“首相之子,德拉科·马尔福,”德拉科说,“以及应邀前来的布雷斯·扎比尼大人和他的母亲,扎比尼夫人。”

我母亲掀开马车的小窗,以证明他的话。

领头人朝我们点点头,然后打了个手势,他带领的卫兵这才给我们让开道路。看得出他们训练有素,能大致认得有身份的来客,而且足够尽忠职守,对来者一视同仁。

德拉科现在望着我了。他从我脸上没有找到意外,故而我明白我被抓了个正着。他是对的,其实我都知道。

“你和以前一样聪明,布雷斯。今天究竟意味着什么,我猜已经不是个秘密了。”他说,稳稳地拉着缰绳,声音很轻,“最好我们的看法一致,我不需要你帮忙,但我和你都不希望你碍事。”

我叹了口气,颔首承诺。

是的,谁都看得出来,没有儿子的老国王对自己首相的继承人倾注一腔父爱这种鬼话,是不会有人相信的。在铁王座前,没有继承人只意味着一件事:战争。每个人都挤破脑袋想登上布满尖刺的冰冷王座,因为那是权力的游戏中唯一的奖赏。

领主们齐聚一堂,城堡戒严,年迈的国王气息将奄。这时候我想你也能从中看到同我一致的东西——这是一场鸿门宴。来宾将被迫宣誓对主谋的忠诚,国王的敕令封死了其他的选择。

不过很可惜,他们宣誓的对象并非德拉科·马尔福,今天明面上的男主角,也并非卢修斯·马尔福——七大国位高权重的首相。

“凛冬将至,”德拉科喃喃,“不需要任何一只信鸦,北境的寒风就要吹到君临了。”

“别傻了,我们在无尽的长夏里呢。”

我安慰他,也顺便安慰自己。我想我这是自欺欺人,但我也没有办法。此后我们再也没说过一句话。马蹄声散乱地落在石砖铺成的大路上,带我们走进城堡的核心,穿过重重森严的哨塔和高大的铁门。太阳这时才肯钻出云层,布下金色的光芒。

吟游诗人们将会这样歌唱:

命运的齿轮开始了转动。
  

扎比尼的家徽是一头黑熊:安静,隐忍;拥有足以令人畏惧的力量。我的父亲、祖父和上溯的每一位拥有这个姓氏的人,都恪守着同一信条:“Silent Violence.”
诚然,我有着和他们所有人一样的黑发黑眼与黑色皮肤,但也仅仅如此。我更像我的母亲——健谈、多谋、善变,而且也没有与生俱来壮实的体格和偏大的骨架。当我的表兄们举起他们的战斧和战锤的时候,我婉拒了父亲从扎比尼家的珍藏中扒拉出来的一截断刃,转而接受了母亲家族中世代传承的利剑和它一直保有的名字“沙狐”。

早先他们不接受我的存在,并且管我叫黑狐狸,但一个事实很快就浮出了水面:我不是非得融入他们才能统治他们。我拎得很清,我们都姓扎比尼,而我有两种路数来下这盘棋。就像我母亲嫁了七任丈夫,换一个姓氏换一层皮,中间留出的空档照旧是那个原原本本的她。这也就是我能在这个夜幕降临的时刻安然自若的理由。我在老于世故的政治家们眼中无足轻重,因为我手中握着的并不是权力,顶多是中看不中用的一根指挥棒,和失去它便全无用武之地的尚算灵光的脑子。

德拉科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明说不要我帮忙。因此我可以同他并肩进入宴会大堂,设席于他身侧,而无人会有多余的猜想。

我亲爱的,不用我说你也能猜到,接下来的晚餐该是多么令人食不知味。烛焰明晃晃的,金质餐具燥热地闪光。金杯里的酒苦涩得要命,偏偏祝词还说个没停,非得一杯一杯饮尽。有那么一会儿,我真恨不得下一杯里就装着穿肠毒药,死了多好,一了百了。

我转头想要向德拉科抱怨一番,却发现他连一个得体的笑容都欠奉。他跟早上一样,沉着脸,嘴唇抿成一条线。他看着他父亲,卢修斯·马尔福坐在国王的下首,与夫人纳西莎小声交谈。这两位的目光则统一投向了席下骑士们的位置,那儿坐有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沃尔普及斯骑士团团长,汤姆·里德尔阁下。

当然,这只是他在这里的身份。几十年前这位骑士便从北境崛起,成为了人们口中的“那位大人”。我出生那年他就已经销声匿迹。传闻说他听信神婆的预言,相信七月出生的一个孩子将成为他的克星,于是在准备不充分的情形下贸然攻打波特家族世袭的戈德里克山谷,手刃了领主与领主夫人,却被那个襁褓中的婴儿逼退。在传说里,领主夫人是丛林之子的血脉,战胜那位大人的是远古的魔法,但多数人更愿意相信,凤凰城的城主阿不思·邓布利多及时带兵赶到,这才重创了盛极一时的沃尔普及斯骑士团。

不论如何,他就是今晚的正主。除了河谷的韦斯莱,所有的领主都注视着那位大人,等待他的宣判。

今天?明天?全凭他个人喜欢。

“起码得是明早吧,”我说,“国王还没咽气呢。”

德拉科停了很久才回答:“想什么时候咽气都行。康奈利·福吉活得够久了,下一口空气都可能成为他的死因。”

我正想赞同他的说法,顺便打听几句他的计划,就发现他的表情变了。德拉科脸部紧绷的肌肉忽然舒展,但那并非是一个笑容。那更像是讥讽、轻佻和我所熟悉的那种引人发火的骄傲。他变得好斗,跃跃欲试,甚至开始无意识地舔自己的嘴唇。这个表情可不适合再用来盯着自己的父母了。我顺着德拉科的眼神搜寻,它引向了骑士们中间一小片信鸦一般漆黑的地方。来自墙上的守夜人,一行七人中有三位骑士,身上佩着长剑,光是看着就能令人感受到他们长居地的那股严寒。

不,其中有个例外。

骑士中显得最高瘦的那一位,头发杂乱,一双绿色眼睛摄人心魄地燃烧着。他在大口痛饮金杯里的烈酒,一只手死死按着长剑的剑柄,好像在防着它随时自己出鞘,余光则向着“那位大人”,隐蔽地投射炽烈的仇恨。这就是德拉科目光所及之处,那个融化他表情的家伙——将满十七岁的守夜人首席轻骑兵,传说的宠儿,韦斯莱家族非亲非故的第七个儿子,邓布利多唯一的亲传学徒,那个活下来的男孩。

我早该想到的,他是哈利·波特。

02

德拉科在他父亲授予他马尔福家族世代传承的宝剑斯莱特林之后消失了一阵子。那时宫廷舞会刚刚开始,我看见我母亲在和一位我不认识的大人跳舞。他们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成功代替了消失的德拉科,成为第一支曲子的领舞。我不确定我是否要因此而为我母亲自豪,不过她的确激励了我。下一曲的时候德拉科原本的舞伴就归我了——十七岁的姑娘,帕金森家的大女儿。她让我叫她潘西。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没再想起我这位面含忧郁的好兄弟,直到他在倒数第二支曲子中段溜回了舞池。

“你上哪去啦?”我和潘西一人拿了一杯蛋酒,坐到零散布置的座椅上休息。德拉科优哉游哉踱着步子过来,我抓住机会问了他这个问题。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朝我笑:“我发现你趁着我不在的功夫带走了我美丽的舞伴啊,扎比尼大人?”

潘西牙尖嘴利地抢在我前面说:“是您先抛下我的。”

德拉科耸耸肩膀,不予置评。

一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告诉我,在他消失的那段时间里,他在王宫的其中一个露台上遇见了哈利·波特。那位年轻的守夜人看上去也不喜欢喧闹的舞会,在夏季燥热的晚风中一个人出神。德拉科说那讨厌的风已经在持续七年的盛夏里烦透了他,但是很意外,那天他觉得这风很好,比起其他地方的环境要惬意得多。

“那你就一直跟他聊天吗?”我问,“还是说你们打了一架?”

“也就互相刺了两句而已,说一点这个,说一点那个呗。”德拉科说,突然对自己斗篷的系扣起了兴趣,然后我就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但在当时,我很明确地回忆起我们十一岁的时候,那些画面充斥了我的脑海:无父无母的哈利·波特跟着红头发的韦斯莱一家一起到凤凰城的霍格沃茨城堡去,正像是所有贵族家庭的孩子们在十一岁会做的那样。理所当然地,我和德拉科也在那儿,在头一天里德拉科人生中第一次在马术上输给别人,年幼的空壳领主哈利还拒绝和他握手。

其实那是个很好的日子,天气晴朗又温暖,霍格沃茨城堡保养得宜的绿地带有泥土与青草的芬芳。德拉科硬拽着我去草场看马,尽管我更乐意在卧房里看书或者到城堡四处走一走。十一岁的德拉科和现在一样难缠,而且还有比现在更多的武器:他可以尖叫,甚至没完没了的哭闹,或者威胁要写信给他父亲。我没有办法,只能听从他的要求。

德拉科不只叫上了我,他还带着克拉布和高尔——他的两个跟班。他们是马尔福家族的亲信,注定一直听从这位主人的命令。在当时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那个年纪的德拉科是个彻头彻尾的小恶棍,这一点是公认的。他和韦斯莱家的红毛狮子们向来不对付,只要有机会在君临会面,就一定能闹出点风浪来。这其中自然少不了他这两个跟班的功劳,招致的报复也会被他全盘转移到他们身上,或许只是克拉布和高尔太不机灵了,不过谁知道呢。

总之我们一行四人就这样向马场徒步前进。太阳很大,云絮被风吹散在天空里。德拉科眯着眼像在找什么东西,我本该那时就察觉到端倪,立刻离开的,只可惜我那会儿也只有十一岁,还远没有今天这样好用的头脑。

我和德拉科几乎同时发现了他的猎物,他欢呼了一声而我说“不”。太糟糕了,一群红头发韦斯莱,加上他们收留的那个空壳苦命的小领主。这简直是德拉科的狂欢盛宴,而且今天的黑锅搞不好有我一份。这一行人显然今天才刚抵达霍格沃茨城堡。德拉科一定是算准了时间在这里蹲点刁难。

“你们好啊,”他老远就开始废话,“欢迎,欢迎。”

罗恩·韦斯莱是德拉科的老对手了,所以他理所当然的头一个跳出来应战:“你这回又安的什么心,嗯?”

德拉科理都没理他,这已经足够让他气得跳脚。在这一点上我还是相当佩服德拉科的,他在讽刺挖苦这一门学问上的造诣从小就深不可测,一两句话能激得你发疯。德拉科运用语言的剑刃出神入化,像他现在使用斯莱特林一样如臂使指。

我看着德拉科向哈利走过去,他的表情充满了孩童的恶意。哈利审慎地与他对视,早从罗恩的话里察觉了危险。

“韦斯莱?”德拉科说,“与他们为伍可不是好选择。”

顶着一头黑色乱发的男孩回讽他:“多谢,不过我想我知道谁是雪中送炭的援手,谁是冷眼旁观的看客,这还不用你来教。”

这梁子这样就算是结下了。德拉科从小到大被父母捧在手心里被娇宠得不知天高地厚,这口气无论如何也不能指望他自己无声无息地咽下去。至于哈利,他那时候展现出的骨气既令人意外又仿佛是理所当然,手上没有一个兵,没有一寸土,敢这样和首相的独子叫板的,恐怕也只有他一个——可见哈利·波特的不同凡响绝不仅限于诗歌与传说。他本人从小就有令人瞩目的特质,若他父母双全,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他们当即敲定了要来一场马术比赛。比赛在霍格沃茨城堡里教授们的眼皮子底下举办,当然是公正的,但是并不公平,因为在身为平民的母族亲戚那里被寄养了十一年的哈利从来没跨上过马背,而德拉科那匹光轮已经跟了他两个春秋,彼此非常熟悉。

他假意说:“我们可以都用城堡马棚里的马。”

我不知道哈利有没有看穿他的虚伪,不过就当时的情形来看,他领了德拉科的情,同意竞速到草场尽头。他也许有些紧张,但并没有害怕,到上了马背尤是如此。管理草场的霍琦夫人指点他握住缰绳之后,他就好像自行领悟了要窍,接下来试着驾马行走的过程中,他愈发怡然自得起来。那时我就看出德拉科要输,他们的能力不分伯仲,德拉科却犯了轻敌的大忌。

他们在如茵绿草上拉开阵势,马儿受了骑者情绪的感染,兴奋地刨着蹄子。我和其他人一起在他们身后站成一线,有个别性急的,譬如罗恩,就牵了马来预备着追上去。还有一拨已经到这里住了一两年的贵族子弟,被霍琦夫人差遣到终点线去迎接。她发出命令时嘴里始终含着她的银哨子,神情并不轻松,大概是害怕哈利会出什么意外。霍琦夫人向他们确认了三遍有没有准备完毕,才终于在德拉科不耐烦的目光里吐口,宣布比赛开始。

“Race you to the castle!”德拉科大喊道,旋即一扬马鞭,和哨声一同冲出了起点。

银哨的声音清越嘹亮,我看终点也能听见,就更不必说身在起点、精神高度紧张的两个十一岁少年了。城堡里的马不是什么良种,比起光轮这样预备要上战场的好马来说驯良很多,以致显得有些温吞。但在他们手里,这两匹马怕是跑出了它们一生中最骄人的成绩,用风驰电掣来形容也不为过。人群中发出一片赞叹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骚动。我张望了一下,看见韦斯莱家那对双胞胎正在开赌盘,就过去把一个金币押在了哈利·波特身上。他们惊奇地看着我,然后其中一个说:“老兄,你真有眼光。”

后来我因为这场比赛赚得钵盈盆满,德拉科气得三天没跟我说话。第四天我拿那笔钱给他买回来成堆的巧克力和糖果,他才勉强愿意对我哼上两声。哈利在他那里就更讨不了好,虽然我很质疑他有没有这个意向。他们两个有了这样一段经历,想要关系修好已经非常困难,甚至只要一见面,二话不说就能打起来,很快就成了学校里的一道风景。德拉科五次三番写信回家去告状,老马尔福先生顾及到哈利在民间的影响力,每一回都只在精神上表示支持,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最后也还是不了了之。

孩子们通常要在霍格沃茨待到他们十五岁才离开,想成为学者或医师的则至少会待到十七岁。在城堡里停留的时光是多数人心中终生难忘的欢乐岁月,离开了这座象牙塔,人间的种种纷扰苦闷纷至杳来,再如何纯净的人都难免会受到沾染。我至今仍然记得,在那些晴好的午后,男孩和女孩各自占据庭院的一边上剑术课,德拉科和哈利总有什么理由缠斗在一起。我正好得了空闲,溜去姑娘们的地盘上逗她们开心。当时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直到在德拉科的命名日晚宴上再次从他脸上看见那种神情我才明白,有些情绪可以为一个人从幼年埋藏到垂暮,见了面就会破土而出。唉,他这就算是永葆天真了,真是叫人嫉妒。

从年龄上看,德拉科理应早哈利两个月结束在霍格沃茨城堡的生活,但事实上,哈利·波特早他半年就跨出了凤凰城的地界,结束了四年鸡飞狗跳的生活。这个消息由信鸦传递给七大国的掌权者们,在他们看来,这个决定的确算不上聪明。“那位大人”遭受重创,但毕竟没有身陨魂消,手头的势力也在逐渐回复,时刻准备卷土重来。如果哈利·波特足够理智,就应当继续生活在邓布利多的庇护之下,而非过早地踏足权利纷争的漩涡。何况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出,相当于为一出精心排演的戏剧提前揭开大幕,把妆扮未成的演员们直接曝露在世人面前,简直是丑态百出。一时间人人自危,没做好打算,没铺好后路的,天天夜里与噩梦作伴。他们咬牙切齿,觉得哈利·波特简直就是一个傻子。

然而他们全都大错特错。哈利·波特秘密出城,不知去向的第十天里,信鸦再度遍飞七大国,于是人们知道,这个不满十五岁的少年领主登上了北境的城墙,放下一切凡俗,宣誓成为一名守夜人。消息一放出来,所有或心惊胆战,或胸有成竹的人都不知道该作何评价。他们在史书上给这个少年留出了大段大段的空白预备书写,他却撅断笔杆提起长剑,决定远离世间的喧嚣。仇呢,不报了吗?世界呢,不去拯救了吗?到了这个时候,人们对这位救世主的桀骜不驯才算有了一个更加直观清醒的认识:这个人,他不配合历史的车轮,不遵守既定的规则,更不受流言蜚语的摆布。他们知道他的传奇这才刚刚开始,毕竟他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年纪,就已经确定能在吟游诗人的歌声里获得永生了。

哈利的这个决定除了身边两位好友谁也没有通知,甚至有几位教授同样看上去一派茫然,那就更不用说德拉科了。哈利在半夜离开城堡,德拉科次日早晨还兴冲冲地上门去叫阵,结果当然是扑了个空,一无所获。他难得的没有大发脾气,但情绪显然很糟。我试图开解他,却一直没有成效。他烦恼的事情太多:哈利的不告而别,陡然复杂的局势,还有他即将长大的这个事实。德拉科暴躁地戳碎了早餐盘子里的溏心蛋,蛋汁糊满了一整个骨瓷餐碟,他接着就为了他的冲动和不察被路过的斯内普教授勒令将盘子舔干净。克拉布和高尔对他向来是有样学样,我只好竖起奇厚无比的《七大国通史》挡住自己的脸,尽可能装作不认识这三个舔盘子的傻瓜。不过,要是我有个机会做选择,我宁可选他们傻得冒泡的这个时候。毕竟高尔还没有为贪欲葬身,克拉布尚未背上杀孽,德拉科的心中没有城府,最多有一点上不得台面的小阴险。那时候的哈利也还率真热情,脸上始终挂着快乐的表情,到墙上去之后,他就把这一切都交给无尽的黑夜与白雪了。

我们站在那里闲谈,等到最后一支曲子,才想起夜已经很深了。年轻的守夜人这时候也来到了舞池,他邀请韦斯莱家的小女儿和她共舞,他们看上去十分般配,脸上的笑容也很真实。潘西拉走了神情恍惚的德拉科,要他无论如何也必须陪她跳完这一曲,算作是他放她鸽子的赔偿。他们这一走,我就被晾在了原地。已经这个时候了,再去找个伴显然不怎么现实,我只好走到高高垒起的香槟塔边上,打算借酒浇愁,排遣一下寂寞。

我专心看着舞池里的人们,他们神色如常,可能比起平常要热情一些。宫廷乐师们卖力地演奏,让整个场面看起来很像是最后的狂欢。这样的情形很抓人眼球,所以,如果不是他突然向我行礼,我绝对不会意识到他也在附近。我自认感官敏锐,算得上机警,但是“那位大人”的呼吸轻得就像不存在,动作就更是悄无声息。他穿着一身银色铠甲,没有佩剑,似乎是温和有礼的。我惊恐地发现他保持着一副相当年轻英俊的皮相,看上去绝不超过三十。这个人,他正在向我行礼。的确,我是领主,他是骑士,这个礼行得无可挑剔,但那一瞬间,我的双腿很不争气地抖索起来。我和他都知道得很清楚,这个礼我受不起。

我的惊慌失措在他眼里无处遁形。汤姆·里德尔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仍然彬彬有礼地对我说:“祝您有个美好的夜晚。”

我目送他离开衣香鬓影、富丽堂皇的宴会大厅,逐渐没入如水的夜色里。他这一回是作为一个客人离开,下次说不定就会作为一个主人回来。我终于明白过来,他要通过我向德拉科传信,告诉他退路已经被封死了,他无论如何都得替骑士团卖命,也就是成为被人们谑称为食死徒的那帮人中的一员。我估量着“那位大人”的实力,觉得没有人能比他更自信了。他是势在必得。明天,国王就会驾崩。虚伪的和平被撕碎,战争将要打响,这盘棋上每个子都退无可退。他作为棋手将这些都算得很清楚,却唯独算漏了一点变数——哈利·波特抢先一步,做了执黑的先手。

03

任谁都没有想到会是哈利·波特先动手。邓布利多居然教出了一个主战派,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城镇里的平民忧心忡忡地撤下供奉的婴儿像,被他们当做救世主来崇拜的那个孩子显然没有按照他们期待的方向来生长。他没有带来和平,反而主导了一场战争。

有时候我真替他觉得无可奈何。在战争的初期,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人们的反战情绪高涨,完全意识不到哈利·波特取得主导权对他们而言是多大的幸运。趁着“那位大人”被宫中的政 变牵制无法脱身,他一举夺回了曾经的领地,让戈德里克山谷重新升起印有健壮雄鹿的旗帜,使沃尔普及斯骑士团治下的阴霾一扫而空。他的副手是罗恩·韦斯莱,为他掠阵的军师是赫敏·格兰杰。他们三个从在学校起就被称为金三角,在战争中这一称号体现得更加明显。他还有一批誓死相随的精兵,旧日家族尘封的势力,以及邓布利多的全力支持。凭着他们,他抓住了“那位大人”计谋中难得的空当,以戈德里克山谷为中心确立起自己的势力范围,比起当年的波特家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的效率相当惊人,要不了多久就已经飞速发展到了连那位大人也不得不正眼相待的地步,这其中的损耗却是少之又少,完全够格被写进兵书,成为后世的模范。

黑发绿眼的少年骑上高头大马,像一束阳光刺破黑暗,大骂刺眼的人却不在少数。战争是会死人的。总有几个家庭在大军浩浩荡荡向前突进的时刻支离破碎,胜利的号角和长鸣的丧钟总是同时发声。几个人的死亡所带来的缺憾,别说是十七岁的哈利·波特,就算是神兵天降也救不回来。但有句话说得好:死人总是对的,死人的挚爱亲朋借着死人的光,当然也都是对的。哈利似乎从来没想过要和这样一群人抗争,我有时候觉得,他和他们干脆就是一边的。他没有怨言,没有反驳,没有澄清,但是他手中的格兰芬多剑和他名为火弩箭的枣红骏马,每一击,每一步,都是鞺鞺鞳鞳,坚决非常。

他唯一做过解释的,就是关于他的守夜人身份。守夜人保卫整个七大国与无尽严寒之间的最后一道防线。他们宣誓无妻无子,无欲无求,无止无休。如果哈利·波特违背了这个誓言,那么所有人都会诅咒他万劫不复。兹事体大,为了名正言顺地继续他的征途,他不能不解释这一点。哈利·波特维持着他一贯的风格,即使要出面说明也没有多费唇舌。德拉科阴阳怪气地告诉我,这是因为他完全没有口才。

他把证据摆在人们面前叫他们自己看。和他一起从墙上下来的守夜人们在他南征北战的时候又离开他回到北境,把他们的首席轻骑兵交还给权力争斗的棋局,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这个被当做守夜人残酷地训练了三年的少年事实上并没有宣誓,首席轻骑兵不过是个名头。哈利·波特自己选择了多种自保方式中最艰苦的一种,这才是真相。

替他瞒天过海办成这件事的,是他的教父,也是德拉科的舅舅——西里斯·布莱克阁下。这位常被称为小天狼星的优秀骑士受人栽赃,担上出卖波特夫妇的罪名,传闻里还说他屠杀了整条街的平民,尽管官方报告上写明的只有十一个,实际发生的则一个都没有。他受到了昏庸的国王徒有形式的审判,被当庭发配到苦寒的高墙之上,终生与风雪为伴。待到日后冤屈得雪,他却已经受缚于守夜人誓言的条条框框,再也无法拥有布莱克家继承人的尊荣身份,回到他一度十分热爱的生活中去了。小天狼星对自己这位教子寄予了全部的关怀和期望,相信哈利能够击败“那位大人”为父母报仇雪恨,也赞赏他甘心到苦寒之地历练的斗志与勇气。尽全力做大到墙上的话事人之后,小天狼星就立即开始了之后的一系列布置,力求隐秘安全,万无一失。据他所说,他为自己的教子做的这些并没有违反守夜人的誓言,因为守夜人的职责即是防范极北之地的邪祟侵入七大国的疆土。这个形容貌似与“那位大人”分外匹配,故而他横插一脚,完全无可厚非。

被小天狼星比作邪祟的汤姆·里德尔没有辜负他信众的期待,在老国王驾崩一周后就正式入主了君临,正大光明地露出锋利的爪牙。名不见经传的小巴蒂·克劳奇取代卢修斯·马尔福成为了新国王的首相。在荣耀的命名日盛宴后,马尔福这个姓氏跌入了百年以来最危急的境地。

“他不信任我的父亲,”德拉科一边擦拭着斯莱特林,一边状似无意地对我提起,“当初我们和他把关系撇得太清,换取了十数年的安宁。现在,他想让我们不得安宁了。”

我和他在城堡的马厩里待着躲清闲。现在随便什么人都乐意拦在德拉科面前,不阴不阳地讥讽他两句。起先德拉科还容易被激怒,火冒三丈地要上去跟人拼命,次数多了之后逐渐疲于应付,比起动口动手更情愿远远躲开。多数时候他喜欢一个人待着,在城堡不为人知的角落:可能是图书室装满尘封大部头的书架背后;可能是厨房后面堆积柴火的单间;也可能是像现在这样,在空无一人的马厩里,和他的马与剑待在一起。他倒是不躲我,如果我知道他在哪里,偶尔也会去作陪。

德拉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清减下去,如果我母亲看见现在的他,一定会毫不遮掩地失声尖叫。上午见着他的时候,他还能算得上有点肉,到了下午就直接向骷髅进发。我和他共处一室,常常三五个小时一言不发,主要是他没有开口的意思,我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即使要交谈,对白也很简短,而且常常以他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作为结尾,那时我就知道我管得太多了。他很少像今天这样主动向我透露什么东西,我不清楚这是否昭示了什么。

我试探性地问他:“你是接到了什么新指示吗?”

德拉科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把目光放回他的剑上。斯莱特林在他的手里放着冷光,已经准备好要饮血杀人,但是德拉科有没有准备好,我实在是说不上来为什么,我看也不像。他似乎在斟酌着告诉我会有什么后果,他能不能承担得起,而他反复地擦着他的剑,证明这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我用眼神催促他快说,他这副态度让我心惊胆战。联想到他命名日当晚那位大人的举动,我的不安愈演愈烈,就差没揪着他的领子逼他讲出真相。
好在他终于开口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他说,“他让我出使凤凰城。”

他在“出使”上下了重音。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给你多少?”

德拉科摇了摇头,在我倒吸一口凉气之后镇定自若地说:“有后续部队,我不知道有多少,不过,去的的确只有我一个,为了表达诚意,也为了双方的安全感。”

他平静地道出了他已成弃子的事实。他又令我哑口无言了。那位大人何止是想让马尔福不得安宁?谁都看得出来,汤姆·里德尔即使没能占得先机,也远未到需要兵行险招的境地。他把德拉科走成弃子是一笔稳赚不亏的买卖。事情成了也就成了,如果失败,大不了要德拉科人头落地,权当是处理了一个叛徒。那位大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生命的可贵。我们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是一样。

“时间呢,时间定了吗?”我问。

“后天出发。”德拉科说。

他还剑入鞘,站起身来,到光轮身边去,把口袋里放着的方糖掏出来喂给她。“就要碰到老对手了,”他对她低声说,“要好好表现啊。”

光轮冲他温和地轻哼两声,换来德拉科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他接着拍了拍她的脑袋,冲我招呼一声:“走了。”

我说:“到时候我带兵去接你,你可千万支撑到哈利·波特打到霍格沃茨。”

德拉科有点惊讶:“这跟哈利·波特有什么关系?”

“你会直接放他进城的,”我说,“然后就没人动得了你了,因为肯定是他第一个冲上去揍你,就是那位大人也拦不住。你只要保证你在他手底下撑到我过去就万事大吉。反正这个事情你已经练习了将近五年,你肯定能完成的很优秀。”

我的本意只是想挪揄他一番好让他高兴点,一没想到我说的话有一天会全部成真,二没想到德拉科既不觉得这个笑话好笑,也不觉得我是在胡说八道。他有点恍惚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最终苦笑了一下,说:“他不会的。”

我这回真不明白他是在说什么了,但德拉科紧接着就摆出了他的招牌眼神,把我可能有的千千万万个问题全都堵了回来,再也没有出口的机会。

我们又这么坐了一会儿,没有别的交谈,直到天色渐晚,我们都应该回到城堡里去。

04

德拉科在明亮的晨曦之中,穿着使节的服饰,骑着高头大马,独身一人走出君临城禁制森严的城门。穿着金色斗篷的卫兵分列两旁,夹道相送,风掀起他们的斗篷,也让骷髅与蛇的新王旗猎猎作响。

我和母亲站在城墙之上,身边是同样来送行的贵族和大臣们。他们在窃窃私语,但单从面上来看,赞赏和祝福还是占了多数。“那位大人”被他们拱卫在中央,他多年积累终成自然的上位者的气息此刻展露无遗了。这位国王,他用一种宽和慈爱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宠臣,对他抱持绝对的信任,希冀他能顺利完成他的任务,唯独城下围拢来看热闹的平民们并不满意。德拉科幼年在君临城长大,早就种下了纨绔的名声。他们觉得这样一个人不可能完成他的任务,和平不会眷顾德拉科,也势必不会光顾君临城。

而民众之所以没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新王身上,不是因为他们认清了汤姆·里德尔的本质,而是因为汤姆·里德尔改口称自己为伏地魔,把他们搞糊涂了。一时间国王的身份成谜,谁也不肯轻易相信。但这种情况不会再持续多久,很快君临城内就会传唱起歌谣,“那位大人”将成为神明的化身。他的指示即是神谕,他犯下的杀孽都是事出有因。

找到一位神明并不简单,但创造一位却总是轻而易举。哈利·波特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这些天里,马尔福夫妇似乎老了有十岁。他们绸缎镶金的衣料不再光鲜了,精气神也萎靡了许多。白发在向来保养得当、爱惜容颜的马尔福夫人的鬓角露出了刺眼的几缕。马尔福大人的眉头之间出现了深刻的痕迹。

我的母亲说:“可怜的茜茜,她一定是不放心德拉科出远门。”

我想告诉她,马尔福夫人事实上是不放心德拉科一个人去送死,但我终究什么也没有说。看在七神的份上,我乐意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直在君临高高兴兴地跳舞。

“是啊,”我说,“德拉科哪出过什么远门。”

而他的身影已经在升高的朝阳底下渐渐远去,乃至于渐渐消失不见了。马尔福夫人终于没能克制住自己,开始低声地啜泣。几位与她素来交好的贵族夫人围上去悄声安慰她,竭力不破坏城墙上貌似欢乐的气氛。马尔福大人则僵着一张脸,看上去像一块冻硬的石头,叫人胃里沉甸甸的,如同咽下一块冰凉的金属。

我在开始的时候其实没有那么担心他。尽管君临与霍格沃茨关系紧张,邓布利多的宽和与仁爱却是七大国公认的。他的善良与不合时宜的幽默时常为“那位大人”所诟病,现在则成了德拉科能够仰仗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假如德拉科选择投诚霍格沃茨,他的人身安全就能够得到保障,而他的父母尽管看似质子,只要邓布利多想救,恐怕也不是没有办法。

但在此时此刻,当德拉科·马尔福驾着他的光轮义无反顾地远行,谈笑的大臣们逐渐归于肃穆。我看见他们的脸上都呈现出有如新王一样志得意满的表情,心里居然升起了一股令人不安的躁动。升高的太阳照亮了城墙下平民们的脸,他们形象各异,目光却朝着同一个地方。世上最优秀的雕塑家也无法刻画这样的群像,不能将大同小异的许多份希望和绝望,统一精准地表达出来——这一切都是不详的征兆。

百多只黑猫逃窜过我的脑海,把思维抓挠成阴郁的颜色。我无法再待下去了。

“起风了,母亲。”我说,“起风了,我们回城里去吧。”

这是一个七年不绝的长夏。

鸣蝉从一月到十二月昼夜不息地欢唱,丑陋的幼虫挂满乔木的枝干,时刻准备生出翅膀,接着将自己的整个生命奉献给酷暑的骄阳。在他们不遗余力制造出的喧闹声里,夜晚的丛林显得更加静谧与凶险。夜行的猛兽窥伺它们的猎物,剧毒的虫豸亮出他们的爪牙。

如果给“我最不乐意做的事情”列一张单子,那么排在第一位的必然是行军打仗。我对旅途中的干旱和酷热向来是避之不及,遑论身后还跟着一支并不忠于我的军队。“那位大人”却没给我推脱的机会。自德拉科出世以来,霍格沃茨未曾传来一星半点的消息,君临上空连信鸦的羽毛也没有一根。这种日子过了有差不多半个月,国王似乎就感到如坐针毡。他秘密调动了一万军队,让我带着兵去攻打霍格沃茨。

他说:“扎比尼大人,我记得你和德拉科是很好的朋友,对吗?那这件事交给你,我想我可以放心了。”

我被这句话绑架到了这里,面对着一片危机四伏的丛林,并将于今晚穿越它,在东方的太阳跃出地平线之前抵达凤凰城下,而我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乔装的骑兵小队适才从正面接近了凤凰城。我的亲兵作为队长,回营后第一时间就赶来向我汇报。我正靠在一棵冬青树旁放松备受马背颠簸的腰腿,就见他一身行商扮相,骑着刚卸下伪装的战马疾驰而归。我连忙请他下马,递给他一壶烈酒。这个与我有同根血脉的魁梧骑士一口喝掉半壶,抛却面容上的忧色不谈,仍然精神抖擞。

“伤亡如何?”我问他。

他却冲我摇头道:“没有伤亡,霍格沃茨没有额外设防。大人,我们为什么要向他们开战?”

我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直至确信能听见这番谈话的只有我们两个。他方才说的每个字传进“那位大人”耳中都是死罪难逃,伏地魔不容怀疑,也不容别人指手画脚。事实上,与他抱有相同想法的人实在不在少数,声名显赫的大家族们,如扎比尼,如马尔福。我们固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我们仍然遵守着这个世界的一套规矩:使节在外,不行攻伐。霍格沃茨发布德拉科的死讯之前,君临没有任何理由出兵。不过“那位大人”倒不必担心背负骂名,他只要把一切推到领兵的我头上就行,就好像只带一万正规军加三千亲兵偷袭固若金汤的中立城邦是我能想出来的主意一样。

这时我想起我应该关心一下我的敌手。

“你有哈利·波特的消息吗?”

“他的军队正向霍格沃茨加速推进,大人。”他说,“信鸦传来消息说,国王陛下亲率大军与它一战。哈利·波特的格兰芬多剑失于阵前,但他自己全身而退,三万精兵无一折损。”

我说:“这不可能,你这是在说神话故事了。”

“大人,英雄创造神话。”他带着酒气说,而我摆了摆手,正想告诉他这不过是无稽之谈,耳边就忽然炸响一声惊雷,远方深黑的夜空中突然升起一抹刺眼的白光——那是讣告的烟火。

伴随那白光升起的,是一片黑得足以完全隐没入夜色的信鸦,它们扑闪着翅膀,“呼啦”一下四散开去,飞向不同的地方,传递同一个消息。当然,收信人的心情是欣喜若狂还是悲痛欲绝,我们不得而知。

你该知道那一刻我有多么惊惶。我不情愿相信,但又似乎不得不相信,“那位大人”是对的,他们真的对德拉科下了杀手。同我交谈的那位骑兵小队长此刻也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至于远处稍歇的一万兵马,他们现在已是群情激奋,人声鼎沸,不用我这个没什么实权的指挥发号施令,就已经罔顾深夜丛林的凶险,向凤凰城一哄而上。并不是说德拉科是一个多么受敬重的人,沃尔普及斯所辖的军队热爱杀戮,他们有时只是需要合理的借口,以使自己看上去与野兽多少有些区别。

“天哪……”我到说出口了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在颤抖,声带抖得就更厉害了。我和我这位亲兵面面相觑,匆忙搭起的篝火声焰息微。世界陷入一片古怪的寂静之中,气氛凝滞又胶着。

不知道是我们中的哪一个先反应过来,随便点起一支火把,重新跨上了马背,总之我带着我的三千亲兵也跟在了疯狂的大军后面。我不知道我穿越丛林是要去做什么,不过我要去,这一点没有人和我说,我却奇怪地清楚。

哈利·波特的影子在我眼前晃。德拉科还是没有等到他来,不过,他来了就能救下他吗?或者说,德拉科的死亡,有没有他的授意?

我终于想起这片丛林的名字,这就是凤凰城内的禁林,城堡里的学生在这里上动物学的课程。个子高大,如同墙外生物一样的猎场看守海格粗着嗓子给我们讲那些凶恶的猛兽,口吻像妈妈对孩子。德拉科当年最看不上他,尤其是打那次他和哈利·波特夜游被抓包之后,海格带着他们两个到禁林里罚禁闭。德拉科被吓得做了一个月的噩梦,发誓再也不要靠近这片林子一步。
不过,他说哈利·波特那次难得的没和他吵架。

“你怕吗?”十一岁的德拉科问十一岁的哈利。

哈利说:“我不怕。”

“哦,”德拉科阴阳怪气地说,“你这么勇敢,你怎么不去做国王呢?”

“我不想做国王。你想吗?”

德拉科很诧异:“疤头,你真奇怪,怎么会有人不想做国王?”

“我真的不想做。要是有这么个机会,我把国王让给你做也可以。你这样的人,很适合做国王。”

德拉科居然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几分真诚,他都觉得不可思议,一时间居然没办法再嘲讽他了。事实上,我想德拉科自己都没觉得自己是当国王的那块料子,他身上的缺点向来比优点明显,这谁都看得出来。

他只能说:“那好,一言为定了。谁说谎谁是傻子。”

哈利说:“一言为定。”

德拉科为我描述的这个场景就这样占据了我全部的心神,我几乎是在禁林里信马由缰。这是什么意思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路上我们奇迹般的没有遇上任何险情,直到大片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了我前方的视野。

这已经是禁林的边缘了。天光变成灰色,大军中跑得快的部分积压在城墙下面,但是没有尸体,没有血迹,凤凰城的城门大开,但他们似乎在和什么势单力薄的东西对峙着。在这里的每个人或骑着战马,或乘着战车,是攻击力最强的部队,但是即使是他们,都没能突进哪怕一步。

我停下来,我身后的三千人也跟着停下来。我们每一个人都伸长了脖子,却只能看见火光把两个孤单的人影拉得老长,投射在城墙之上。他们骑着马,没有拿兵器,他们也对峙着,不说话也不动弹。

我说:“那是谁?”

前面的人墙似乎听见了我的问话,摩西分海一样打开一条通途。

当我看见了那两位的真容时,我又一次哑口无言了。

七神啊,那是德拉科·马尔福和哈利·波特。而且这个不知道是灵魂还是实体的、在我们的意识里已经彻底死亡的德拉科,有一张比死人更苍白的脸和一副比骷髅更瘦削的躯体。他的轮廓深得像是刀削斧凿,嘴唇薄得像是两片钢刀。他就这样面对着浑身沾满血污、脊梁挺直、面无表情的哈利·波特,用虚弱的、坚定的、没有感情的声音,用判死刑的口吻说:

“我杀了邓布利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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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把我们领到城墙上。在这里向内可以看见我们新合成的军队,往下可以看见气急败坏、群龙无首的一万名军人。他们里头的几个骑士已经站了出来,似乎正在商议下一步的对策。他们无动于衷的时间不会很长了。
智慧的女军师冷静地询问道:“哈利,怎么回事?”
“马尔福没有杀人。邓布利多自己杀了自己,操刀的是斯内普。”他看上去不想多说,言简意赅地讲清了事情经过,然后在一片难以置信的眼光中把话题转移到当前最要紧的问题上来,“现在我们多了三千人。怎么打?”
韦斯莱还想再说两句,不过格兰杰已经顺着哈利·波特的话往下接了。她语速很快,显然思维正在高速运转,而且逻辑缜密,吐字清楚,强过君临城里天天被人捧为智囊的一众领主和大臣。光有她这一个脑子,我就觉得胜利似乎又往我们这边挪了挪步子。她说:“加上我们还剩下的人,虽然情况很险,但并不是没有机会。”
“还剩的人?”我问。
她毫不犹豫地说:“我们送了一部分人去捣伏地魔北境的老巢,适时守夜人与他们会合,沃尔普及斯完了。”
赫敏·格兰杰真是够聪明的。她这副用人不疑的态度我很受用,于是在韦斯莱欲言又止,恨得牙痒痒的目光里,我问了第二个问题:
“守夜人怎么会掺和进来的,难道他们相信了布莱克的说辞,认为那位……伏地魔是北境的怪物了吗?”
结果这次回答我的是哈利·波特。
“小天狼星死了。”他说,一块阴影适时地遮住了他的表情,我只能听见他的声音里滚雷一样剧烈的情绪波动,“他因为墙外的人死了,守夜人是可以介入的。”他看了一眼德拉科,德拉科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他接着说下去:“守夜人端了他的老巢,他就得两线作战。伏地魔在那里存了东西,他不舍得不回去。我们只要撑过这一段最难的时候,就可以破出凤凰城,之后的局势就明朗了。”
德拉科“嗯”了一声,好像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一样。
我说:“怎么?”
德拉科见我们都看着他,就开口解释。他的声音低而轻,气力不足似的:“伏地魔……布局老谋深算,但是后继乏力了。一个自己没有办法上马打仗的人,当不了开国的王。贵族们惧怕他,但是不信任他。他依靠恐惧去统治,身边绝对忠诚于他的只有他的情妇——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还有那个新首相小巴蒂·克劳奇。”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是必赢的,”他说,“只要我们都活着。”
只要我们都活着。
“这目标挺好的,”哈利·波特还有心情开玩笑,“不是都叫我‘活下来的男孩’吗,我保证完成任务。几点开战?”
我说:“原定的计划是天亮,我想这个时间那……伏地魔有安排,应该不会变。”
“以后你就是‘活下来的国王’了。”德拉科说。
哈利说:“国王?国王是你的。”
德拉科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还记得。”
一时间所有人都没再大声说话了。夜风呼呼地刮过来,格兰杰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韦斯莱的肩膀,在他的耳边悄声说着什么,使他脸上的怒意渐渐平和下去。这个夜晚比德拉科的命名日要怡人很多,其实是很合适举办晚宴,让大家露天饮酒跳舞的,可惜天一亮就要开战。我想大家也许都没有什么时间了。
德拉科突然又开口说:“对不起。”
他话音吹散在风里,不努力捕捉就无法听清,是说给自己,说给哈利·波特,还是说给我们的,我弄不明白。
不过只有哈利·波特一个人回应他了。
他说:“你不要道歉。”
他们并排站着,之间的距离其实是很相近的,所以我想他就是说给哈利·波特听的了。这也很对,他对不起他的事情客观上来说有很多,一句对不起可能没有办法说清,不过德拉科肯开这个口,我觉得就很难得,这算破例。不过德拉科为哈利·波特破例,似乎已经不是稀奇事。
“我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德拉科说,“证明一下我已经投诚,或者证明一下我已经背叛君临城了。”
哈利说:“你要是能把他们都气死,你就说话吧,这样我们铁定能活下来。”
德拉科就不再说话了。他做了今天晚上第无数件耸人听闻的事情:他偏过头去,够到了哈利·波特的嘴唇。
这一下星星都显得刺眼,风都显得吵。韦斯莱大张的嘴,可能就是最坏气氛的存在了。我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才知道那个德拉科命名日的夜晚,在王宫的露台上,德拉科最后是这样对哈利说的:
“疤头,我喜欢你,你听见了没有?”
“我现在听见了。”哈利·波特说。
“那就忘了吧,”德拉科说,“我是怕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我很快就要死了,希望你不会也是这样。”
“我将活到最后,”哈利说,“我希望你也会是这样。”

战争我们赢了,这就不必细讲。童话故事都不会详细描述战争的过程,他们只会说,正战胜了邪,主角们最后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因为带着血腥味的文字,人们都不爱读,也不爱听。至于我所讲的这个故事呢,结局也大致相同。不过德拉科就任国王的典礼非常值得一提,人们都管他叫“小孩儿国王”,实在因为他年纪很轻,并且在年纪更轻的时候,脾气又实在是够坏。不过他们都很爱戴他,因为真相披露之后,伏地魔被当作玩弄妖术、谋杀前任国王的恶人遭到万人唾骂,婴儿像被重新供奉回神龛,其中的一部分还被更换为哈利·波特驾马佩剑的画像。值得一提的是,那画像里他的剑鞘是格兰芬多的,剑柄是斯莱特林的,每一幅都是如此。
他在就职典礼上对他的新首相说:“我不会是一位好国王。我胆小懦弱,又不算善良。”
他的新首相回答他:“你胆小懦弱,你就不会把你害怕的东西施加于你的子民;你不算善良,你就可以举起你的刀枪去歼灭你的仇敌。”
德拉科只好说:“是,我现在承认,你学会说话了。”
他在任上待到三十岁,然后他们密谋策划了一次不动声色的宫廷政变,把权柄交给了赫敏·格兰杰,造就了七大国史上第一位女王。这其中遭到的阻力全由这位才华出众、聪慧过人的女性一力摆平,而他们大张旗鼓地跑去北境结婚,还赖在守夜人的城墙上,去体验哈利一度煎熬过的生活。我不远万里给他们送去新婚贺礼——他们也就收到了寥寥几份新婚贺礼,我看见很多人家里的婴儿像又撤下来了——是格兰芬多,我在战场上又找到了它。
“你们可以换着带,”我真诚地建议道,“虽然红配绿真的很丑。”
德拉科说:“这话我想说很久了。”
然后我们一起大笑。
这是故事的全部,而我就这样对你许诺我的爱情,我亲爱的:它一定是酝酿已久,所以它来的似乎突然又猛烈;它一定是经得起考验,所以它能够让人一如既往,不忘初心;它细水长流,所以它不一定为旁人所知晓,但它一定在。
这就是大多数童话故事的模样了。
您诚挚地,    
布雷斯·扎比尼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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